过年返乡观察——信仰观念篇1
今天除夕,家里的风俗是要上山祭祖。根据我最近的观察,感觉祭祖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在这个团圆的日子,也不能忘记了看望先祖,通过这个仪式表达思念和尊重;二是通过对先祖的祭拜,祈求祖先保佑,让他们保佑作为子孙的我们能够平安如意。我觉得这个仪式还挺巧妙的,它既表达了现在我们对于过去祖先的思念,又祈求了对于将来的期许。通过这样一个仪式将我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生活与祖先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之前看书不止一次看到中国人有祖先崇拜、祖宗信仰,我觉得是非常符合我的生活经验的。在我经验范围的祭祀活动,祭拜的好像都是祖宗,而不是神明。当然,也会祭拜土地公、观世音菩萨这种神明,但是其实和祖宗都有很大的关系,比如说拜土地公是希望他能够帮助祖先领到我们烧的纸钱。

我觉得这种祖宗信仰实际上和中国的生育文化有很大的联系。为什么中国人这么强调“生”?我首先认为这和儒家文化或者说程朱理学强调“生生不息”有很大的关系,他们认为”生“这件事是重要的,不论是人,还是家庭都要有“生气”,人过的日子是“生活”,做的工作是“生意”。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你只有不断地生育,这个家族才能延续下去,才能生生不息,保持生气。祖先信仰加强这种文化,因为如果后代没有人,不能延续下去,那么你的父母或者长辈就不能顺利成为“祖先”,就没有人纪念和祭拜,这是一种“意义的死亡”。大部分普通人的故事不会被历史所书写,没有后代记挂他们,那些他们活着的痕迹很快就会随着他们的死去而消逝。当然,正是因为有这种生生不息的文化,有血脉传承,才会有祖先信仰的基础。我认为这是中华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它和父权制(这种祖宗信仰是父系)、礼仪风俗(很多仪式都是祖宗信仰的具象化)、历史传统(祖宗的故事是重要的)都非常相关。

每次离开城市,回到家里,都能感受很多有意思的意义赋予。就拿过年来说,大年三十和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大年初一不能洗澡;吃年夜饭的时候不能敲门;祭拜菩萨必须要用整鸡;年夜饭的菜数最好是9道、12道,而不要是6、7、8道(我爷爷说,乞丐才吃6道hhh)等等。这里面很多仪式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就不能说不吉利话这件事,我妈就不断反复和我强调。为了确保祭拜菩萨的是一只整鸡,我爷爷守在厨房盯了一整天(怕我妈剁碎了)。这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体现,比如说米饭是非常养人的(明明是些精致碳水),修房子非常讲究风水,结婚等重要仪式一定要看好日子。我真的发现,这里面有很多观念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方式。这些观念肯定不是科学的,甚至与科学非常相违背(比如说米饭的例子!)这些观念也是牢固的,它们不仅出现在饭后闲聊和日常行为小事之中,而且生死大事、重要仪式往往是依据这些观念行事。但是这些观念具体由哪些东西构成,他们是怎么形成、如何流动以及如何社会化的,这些是很有意思且可以持续观察的问题。

这些观念虽然很牢固,但也存在着奇奇怪怪的裂痕。比如说我爷爷说要中午12点之后才能去祭祖,因为阴间的上下午和我们阳间的上下午是相反的,但是我的婶婶就觉得12点之前去祭拜方便一点,不用非等那么久。我妈也很有意思,她首先是觉得很多传统观念是重要的,比如说“死了一定要用棺材埋在土里”、“修房子一定要看风水“、”老了就是要落叶归根“(所以她40多岁就开始谋划在老家修没人住的房子。。。),但是她又觉得很多观念不合理,这个时候她就会说”别那么老古董“、”新时代有新时代的搞法“、“今时不同往日”。我觉得这点真的很神奇,究竟哪些观念会被保留,哪些会被舍去,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但是总体上来看,传统的观念、仪式都在渐渐消失,现在的年轻人掌握或者会去实施传统仪式的人越来越少了。我感觉我们这一代人掌握之后,这些活着的文化遗产会慢慢消失。这个世界正在慢慢被科学、资本和市场所统治,变得越来越无聊。我每次都听着身边的人都开始说着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人越来越没有人情味(我那天和我舅妈聊天,她说她小时候,一个家里面有事情,整个家庭和亲戚都会来帮忙,比如说她小时候家里修屋的时候,有个姑妈帮他们家免费做了1个月的饭,这件事放在现在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吃年夜饭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现在就是各顾各的小家;原来年夜饭是边吃边天亮,现在是早上吃就行。可能是年纪大,感觉很多东西要记下来。我期待了解这些意义充盈的观念和生活。我感觉脚下土地的很多传统正在消失,趁还能感知还能写,记录一下吧。也期待着,能够去探究观念与行动,“讲故事”和“过日子”之间究竟是怎样复杂又迷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