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老徐的香菇鸡汤 | 五十二个北京【连载】

那阵子和老徐聊天，常常会一起回忆小时候。我们认识时，他12岁，我11岁。他长得很萌，个子比我矮，成绩不错，比较腼腆，乖。那时候我已经和现在一样高，比现在瘦40斤，但箍着一嘴钢牙——我们那种小地方，那个年代是没几个人有矫正牙齿的概念的。除了我，整个学校都没人有钢牙，再加上成绩很好，所以我大概是少数没有因为箍牙自卑反而显得特别出众的少女了。当时我和老徐交往并不多，彼此印象最深刻的都是初二那年他从单杠上不小心摔下来摔到胳膊脱臼，好几周没来上课，我有跑去他家看望他。

当时十岁刚出头的我完全出于小朋友之间简单纯粹的善意，因为他家离我家不太远。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就是此前我有听说他和弟弟是由妈妈一个人照顾长大的，觉得他应该需要再多一点友爱。

而在北京看到的老徐，完全没了小时候萌萌怯怯的样子，个子也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我特别喜欢和他说家乡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更喜欢用普通话。性格也变得非常活泼，和朋友们在一起经常大笑。穿着打扮普通，但简单大方。小燕很少叫老徐的名字，每次都是喊“帅哥”，我也觉得他长得还行，但并不是那种第一眼帅哥。他的眼睫毛特别长，眼睛也格外闪亮，但如果看得久了，总能看出一束忧郁来。老徐还是985毕业生，学的是软件工程，职业是传说中神奇的程序员，不仅英文流利，竟然还会日语。和我这种到北京颤颤巍巍找工作的普通无用文科生不同，他面试的公司几乎都给他发了offer，他轻松选了其中工资最高的。

第一次见我用电脑，他就发现了我是操作白痴，忍着笑教我Crtl+C是复制，Crtl+V是粘贴。那时候我对他这种生物了解得不多，网上关于程序员的笑话还看得比较少，心里满是对这种技术性人才真诚的敬仰。可老徐却不这么想，常常以“我们程序员就是这样啦”自嘲，也常常一个眼神瞟过来，那意思是“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就是这样想我们这些程序员的啦”，叫我哭笑不得。

一起搬到天通苑成为邻居后，我们互相串个门蹭个饭成了常态。有个周末，他知道我不太舒服，特地在家炖了一锅鸡汤喊我去吃。他的电饭锅是一人份的容量，鸡汤稍微放点料，水就都溢出来了。最后盛出来给我的时候，虽说是鸡汤，却没什么汤汁，碗里都是鸡肉和香菇。他的房间没有多余的椅子招待客人，他就招呼我坐在床上吃，鸡汤真的很暖身，喝完立刻全身发热，困意绵绵。吃完我顺势就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那一觉睡得很安心。

还有一次晚上一起回家，他顺路陪我走到楼下。结果发现我那单元的入口铁门锁了，中介没有给过我铁门的钥匙，以前这个门也从没关过。正当我一筹莫展，老徐开始依次按那个单元的所有门铃，希望有邻居能帮忙开一下门。门铃一路按上去，没有一个有回应，我越等越慌，几乎快哭了。老徐一看我要哭，跑去草地里捡小石头砸低楼层亮着灯的窗户，终于有邻居理我们了——打开窗户对着我们一顿大骂，骂得难听极了。老徐竟然不慌不忙地仰着头笑着回：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朋友没有门禁钥匙进不了家，没办法才这样，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开一下呢？邻居听完口气稍微软了一些，但还是在骂：进不了门也不能砸玻璃啊，砸碎多危险啊，真是没有素质！一边骂一边最终还是给我们开了门。My Hero！我在心里大喊。

就这样认识了这个新的陌生的老徐没几天，他突然对我表白了。他说从初中时就开始喜欢我，他说我那时光芒万丈他只能远远看着，他说这么多年也没能忘掉我，他说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有缘分能在一个城市里打拼，他说希望我做他的女朋友。

我第一反应是窃喜，那时候我自己刚结束一段苦涩的单恋。从暗恋到明恋，那个人却怎么也不肯喜欢我，我感到非常落寞痛苦。突然收到另外一个男生的表白，感到莫大的安慰——也许我也没那么差？第二反应是多好啊，他未婚我未嫁，年龄相仿，知根知底，是老乡，是老同学，都刚刚在北京开始打拼。他学历不错，专业不错，长得也不错，对我不错，性格看起来也很好，干嘛不试试？！第三反应才是我是不是该冷静点，矜持点，犹豫一点？

最终我还是选择冷静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且等他走后马上给我妈打电话说了这事。那时和爸妈已经恢复日常联系，但主动和妈妈聊自己的恋爱也还是第一次——我想我应该已经长大到可以和妈妈讨论恋爱了吧？没想到我妈竟然记得老徐，大概是初中时我们住的镇子太小了，谁都认识谁。只是我没想到我妈立刻说不行，不支持，而且振振有词：“他这样的男青年，如果非常优秀，最好还是找北京当地家境好一些的女生比较合适，优势互补，你们俩绑在一起，谁都过不好。”这意思就是，她觉得，我该去找个有钱优势的，他也该去找个有钱有势的，两个穷人就别互相耽误。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有钱人活该倒霉吗？他们又干嘛找我们穷人呢？再说我怎么就穷了？（哎，都穷成这样了还嘴硬）电话一挂，当然是把妈妈的话全当耳旁风，反而被这么一激，我一点也不想迟疑了。

可还没等我回复老徐，故事突然走向狗血，我发现自己差点被小三了。

那天我的电脑出了问题，老徐过来帮我，最后电脑没弄好，我又每天晚上都要和妈妈QQ视频，他就把自己的电脑留给我用了。等他走后，我才发现他连自己的QQ都没退。正当我兴奋地打算进行侵犯他人隐私的违法行为时，他QQ上一个女生头像开始闪动，迷你消息框同时浮出：“老公，你吃饭了吗？”

直到那个迷你消息框已经退了，我的手还僵在那里，脑袋嗡的一声，全身血管炸了一半。但我还是努力按住了另一半血管打开了他们的对话框，点开了聊天记录。一水标准的恩爱情侣对话，女生一日三问：老公，你起床了吗？老公，你吃饭了吗？老公，你睡了吗？老徐每天乖乖作答。翻着翻着心已经透心凉，却又看到一段直接把我炸毁的对话。那正是我在老徐那喝完鸡汤小睡的时间点，他们俩在我睡着的时候还视频了。记录显示视频完，女生发来文字：为什么只是朋友会睡在你那？老徐回：她就是那么随便轻浮的一个人呗，从小就这样！我们肯定没什么，不然我怎么会和你视频让你看呢？！我根本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女生！

我！我！我！我整个人动弹不得，怒火已经将自己烧成了灰烬。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悲伤朝我吹来，把我吹得烟消云散。我，我，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这么蠢？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不是真的很轻浮？我怎么能这么轻信一个人？想到我还沾沾自喜他喜欢我那么久，想到自己还以为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暮然回首，想到我已经开始幻想我们即将开始在北京一起打拼一起胜利，想到自己好像的确开始有点喜欢他……我眼泪不自觉地落，大口大口深深地呼吸，懊悔地揪着自己胸口前的衣服，一句哭声都发不出来。就那样无声地哭到完全没有力气，身子颓下来，他的电脑顺势滑到了床边，我没有脱外套，就那样缩进还很陌生的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搬！家！马上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