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塔與荒原——來歐16個月詩稿刪存
序
本來想寫個序的，但我實在嫌煩，就不寫了吧。反正這也只是個存稿而已。
中秋夜於Martelarenplein（殉道者廣場）望月二首兼寄南西（2021.09）
許倦炊煙久，黃昏去小宅。鴿逐尖塔逝，月自故人來。星粒銀河漲，霧紗雲鏡埋。惟凴仙寄夢，詩筆詎能裁？
又
中秋行廣場，鐘響攪奇氛。月籠異鄉霧，燈浮古墅尘。清輝絕以太，玉兔逗狼人。殉者還家否？餅足分眾魂。
減字木蘭花·魯汶世界自行車錦標賽（2021.09）
誰驚曉夢？難抵歡呼樓外迸。閒倚窗檐。人似沙丁旗卷天。◎長街空漫。白噪遠尘忽一亂。閃騎如流。撕碎清空焚素秋。
19年時想寫一首關於亞里士多德的詩，只得首頷兩聯，在備忘錄里躺了許久，最近又開始讀De Anima，遂与補全，聊表敬意（2021.10）
誰對星河數永恆？眾神為爾見遺蹤。流光取半分無盡，凌月諸天動有聲。遠溯四因旋巨鏈，周行五素厭真空。而今漫步應相憶，宇宙曾於筆下窮。
聖誕節前雨夜出門散步有作（2021.12）
雨聲響作鹿懸鈴，料有銀橇載夢行。月涌塔樓鐘作頌，風巡街角樹搖星。玄衣舊牧歌神子，雪廄群童盼聖嬰。疫勢經冬雖烈甚，闔家可致夜安寧。
戲題（2022.01）
都言遠客為文易，信此而來比利時。歐陸入冬三月半，終於憋出四行詩。
在巨大的災難中躺平並感到無聊（2022.01）
故人昨夜附書箋，晨起核酸測罷旋。 鳥道虛凌曲巷遠，雲痕漫掛教堂尖。如焚疫勢資談笑，似沫浮生入卷煙。野岸雙鳧來語我，與君俱是一身閒。
歲晏不歸摹小杜筆憶深圳與在深圳的南西（2022.01）
往事惟滄浪，漁船渺予家。摩天樓似鏡，漾日海溶霞。迹去誰游舊，年來夢到涯。又分歐亞陸，想倚故煙花。
北/京冬奧會開幕，在微博上看到08年群星現場版《北/京歡迎你》的視頻，憶昔感今，恍如隔世，遂題兩絕（2022.02）
燈海波瀾拱眾星，長歌遙夜道歡迎。回眸十四年如夢，浮世雲譎不可銘。
又
誰抱地球說是村，童年絮語最牽魂。重聞舊曲堪垂泪，四海從來滿故人。
夜遊安特衛普自肉房街（Vleeshuisstraat）至石堡（Het Steen）印象（2022.02）
一巷昏黃通往境，舊磚有蘚記從前。風寒古堡黑尖聳，星冷沈銀鍛月懸。夜幕涌藍深似夢，石牆覆影刻如鉛。清宵闃寂知誰子，曾此點燈不計年。
新/冠陽性居家隔離感事次少陵《江村》韻（2022.03）
泥沙卷世驟沈流，浪擲芸生向九幽。窗涌狂雲吞朗日，壁囚桃夢死白鷗。荒村鐵鎖深埋女，鮮血猩紅暖濺鈎。我病惟需人送米，微軀以外痛多求。
這該死的生活最好不是上帝的泡面番（2022.03）
世事詭雲誰竊笑？天公惡劇逐新番。料君有飯無從下，泡我浮生面一樽。
鷓鴣天·初雪（2022.03）
序曰：2022年3月17日，南西告予曰北/京落雪。整四年前，2018年3月17日，北/京亦曾雪，時與南西同在京觀之，是我此生初雪。
舊已逢春上嫩枝。霜風吹落一城詩。浮天巨厦矗雲夢，共我白頭過泮池。◎丸日跳，隙駒馳。舊游痕迹漫參差。素衣又染京華巷，想似今生初雪時。
盧森堡印象（2022.04）
山銜長軌入公國，群堡穹尖眠倦鴿。蕭索鐘樓深暮雨，電車載夢渡燈河。
自盧森堡歸魯汶途中遇雪三章（2022.04）
盧森堡遇雪
風冷吹溟至，飄成莫奈圖。神椽白點畫，諸堡渺天浮。雲谷融一夢，微城旋化無。應知游倦久，阻我取長途。
又：Arlon候車
持票查終點，應知不可達。月台他者影，歧路我生涯。深雪埋荒軌，新枝凍暮鴉。長車迎遠客，羈旅近乎家。
又：回魯汶火車上作
逐軌拖煙去，高窗多少幀。霜風擁寂嶺，素毯覆眠村。草綠星鑲野，櫻燃暮點雯。長車分密雪，渡我到濃春。
滬上疫三則（2022.04）
人是人
電波馳萬里，訴我疫如焚。巨厦千吨獄，圍城一野墳。飢寒逃數據，老病只埃尘。多少無名者，葬身於此春。
又：別忘記
正史應不錄，死屍應盡焚。且填電子表，如立賽博墳。冷寂喑嘶吼，昭明掃隙尘。從來歌聖代，秘祭此年春。
又：玩玩梗
飢寒先忍忍，境外欲吾焚。禁掖君偷樂，街頭我宿墳。大棋宏落子，小命賤如尘。他日平西匪，方知頌此春。
神話朋克2022（2022.05）
請抑自由之渴望，魔都現已是荒都。空街機犬巡狼步，深夜寓樓聞鬼哭。白似幽靈通兩界，各分碼色墮三途。外灘一夜生春草，誰在方艙夢遠蕪？
西西弗斯（2022.06）
且向雲峰推巨石，邊緣冥土信狂颸。絕崖有跡堪生死，黑日於巔自掠馳。沙礫刺膚如暱語，汗流沖壑刻容姿。從來浮世拋無故，一滾岩球任所之。
生日同諸友於公墓旁修道院夜飲有作（2022.08）
清鐘引月墮雲賒，深院碑銘不可摹。修士遊魂迷舊塔，聖徒亡魄注星河 。群靈鯨飲逍遙夜，荒野長埋酩酊歌。萬里故國仍靜默，應窮此樂許無多。
清平樂·中秋夜歸（2022.09）
舊巷寒炯。如把時光凍。古墅嶙峋尖塔聳。捲起冰輪奔湧。◎又泛星漢巡遊。聚散哪是君憂。今夜嬉逐誰去？貓兒躲進鐘樓。
母語流亡（2022.09）
世如濁海一身游，尘沫微茫旋亂流。此在無家荒擲旅，遍非吾土憊登樓。折疊母語聊藏夢，浩衍天恩死扼喉。又剪逃亡成碎片，少留泥爪付春秋。
減字木蘭花·盧浮宮題明信片寄南西（2022.09）
璇宮聚雅。金蔓雕牆懸巨畫。熙攘紛潮。幻影容顏綻復凋。◎潮中駐久。妙筆驚心欣側首。竟與誰雲？到處閒人不是君。
廿大前日魯汶題雲（2022.10）
懸天如海亦如崖，墮浸秋楓滿巷花。空客一衝拖鳥道，塔尖偶蘸繪晴霞。每因幻滅驚鷗夢，又放迷生隨浪沙。聞彼泥金時已近，且從君去漫乘槎。
清平樂·秋霽感事用舊句（2022.10）
世事如舊。料彼翻雲手。莫為流亡輕晴晝。試釀秋光為酒。◎霽色滲入藍霄。半邊天被楓燎。尖塔攪勻霞海，忽有空客拖橋。
秋風行（2022.10）
秋風如血染城樹，秋鐘如喪落黑幕。裹此夜色奔長街，一街雕像行注目。見我浮沫浪隨波，家隔浩土不可渡。知爾上國命昭昭，大會蒼生宣天數。紅幅浩蕩埋神州，花籃恢偉藐霄樓。旗拖千街朝陽熾，燈焚竟夜魚龍游。唯有活人如穴蟻，藏身巨城網格里。靜默如死燈自繁，天橋忽有黑煙起。
金縷曲·單相思（2022.10）
序曰：晚上和朋友們吃飯，瀟瀟讓我給大家分享一下我寫的「單相思」的詩，我覺得這個說法頗為搞笑，遂填此闋寄南西，兼示諸友。
擠入繁燈夜。但一街、清歌浮盞，明瞳星靨。值此偏提相思事，入髓秋風應冽。人潮里，竟如荒野。恍似當年分袂景，擲浮生、茫海為一芥。無所寄，唯詩篋。◎舊春同佇京華雪。謝霜風、吹詩滿巷，㩦君我謁。新夢秋深曾游處，例皺湖心明月。只塔影、雨中搖曳。莫恨古今歌賦少，料從來、到此言詞滅。無盡意，恕從略。
時近萬聖節，中歐冬令時開始，黑夜早臨，見群鳥掠空，有若群山，賦此（2022.10）
暝色迅如狼，咀嚼殘日光。雲垂諸聖漠，旨啟凜冬長。白鬼時巡狩，荒民路杳茫。黑山空際掠，群鳥始流亡。
瀟瀟及昱彤生日作二首以贈（2022.10）
忘機自不惱塵喧，每見幽人與鴿言。且擷夜藍深似夢，漫塗星海燦垂原。
又
一卷能耽不避喧，豈憑夢筆釋神言？長車晚照燃櫻際，書靨分窗掠雪原。
萬聖節前夕漫步公墓感事（2022.10）
杳寂墓園祈聖時，虞泉水漫到雲枝。染碑紅葉三秋浸，馳信黑鴉萬里嘶。無盡荒民奔似鬼，有君食肉坐成屍。流離長路疑靈筆，又向河山嘔虐詩。
中歐早夜（2022.11）
無窮世事不禁傷，長隱微城看逝光。紅蔓層疊藏聖塔，白鷗旋掠任銅王。鐘聲暮色荒原闊，客子風衣染夜涼。月渡星河循舊軌，例傳凝望自漁鄉。
兩夢故人（2022.11）
昏沈暮色抱樓群，漸醒燈城涌市音。夢我故人遙佇影，漫天雲海正熔金。久絕荒野蕪間軌，深窒藍鯨浪底吟。聳矗教堂獨過處，幾絲明月粘衣衿。
雖然還有一個多月才聖誕但是很想寫聖誕詩遂作此用前韻（2022.11）
汽燈熠雪落群星，誰盼銀橇雲外行？百萬墳哭彌賽亞，兩千年信杳神嬰。青藤蛀塔荒天啟，焚酒旋漚蕪世情 。舊夢如今休復問，知渠輪齒轉無停。
又：此詩用四年前聖誕詩韻，謬錄舊作於下：
初雪微分掠一星，深空誰駕鹿橇行？經傳賢者㩦三禮，辰拱白鴿語幼嬰。長夜獨游皆是夢，馳車鳴逝不關情。彩燈滅盡兒童睡，知有紅衣樹下停。
本來想寫一首充滿希望的聖誕詩，結果不知道怎麼就寫出了「百萬墳哭彌賽亞」這樣的句子，果然不是我寫詩而是詩寫我啊（2022.11）
本是浮生漫筆行，喜題櫻夢賦藍鯨。塵囂謬浪偏違我，屢棄荒蕪句不成。
寫了很喪的聖誕詩之後某夜出門看到滿城的聖誕裝飾感到心都化了遂賦此仍用前韻（2022.11）
古城薄暮披群星，巴士軋歌衝夜行。鹿掠深空留彗尾，光飄雪廄撫眠嬰。如浮幻世終餘夢，若寄槲生眷有情。聖子歸時恆各所，人間悵是偶經停。
於市火四則（外一首）（2022.11）
火前
生向此疆淪，從來鎖鏈身。隸民長碾蟻，有疫好殺人。墜死橫空巷，哀號窒寂墳。囚君實鬼獄，大火正飆焚。
又：火時
巨城如鐵獸，焚夜欲誰吞？白鬼頻擊柱，焦屍死撞門。半生三捧燼，墓誌一燒痕。名姓終無錄，刪絕不可存。
又：火後
難救因無智，不逃實有門。撕焚乖謬語，祭作亂招魂。血幟凝城吼，洶歌笞夜深。任君擁棍盾，士怒豈輕臣。
又：寫給逝世的小朋友們
君生半是瘟，恨未賞光尘。海浸夕霞暖，星流靜夜春。心犀幻水掠，夢鹿雲山奔。料可天國看，銀河眨一辰。
外一首：大國吏
膏脂君饗矣，大陸巨鯨吞。廢廠極凶虐，荒城各闃沈。三年民死盡，一夜疫無存。誰枕中囯夢，誰為此夢焚？
聖誕漫成寄南西用前韻（2022.12）
輕鐘小巷擬風鈴，誰泛燈河入幻行？藍夜彼得堂鑄夢，浮光哥特骨鑲星。故人遠信詢初雪，舊客歸期與聖嬰。屢候戈多終不至，知君笑我太荒寧。
聞鼠來寶歌中唱「We’ve been good but we can’t last, hurry Christmas hurry fast」隨口吟成小令，調寄清平樂（2022.12）
小城新雪。晨唱松枝鵲。今夜鹿橇應掠月。禮物滿箱滿篋。◎玩具夢境頻思。裝乖都為此時。十指交叉誠禱，別讓聖誕來遲。
冬夜過巷（2022.12）
沈淵窮北日奔遄，長夜舊城一睡棺。星掛風衣都冷透，月鑿人影自深寒。平生過客於狹巷，泥世雪蹤成銹斑。會有來年春詣此，衝尖野草裂青磚。
清平樂·我媽告訴我家裡除她以外的人都陽了（2022.12）
手機狂震。疫電馳倏瞬。親故無一逃此讖。我被天涯圍困。◎父病裹毯眠床。母寄如舊夕陽。應是歸鴉染夜，銀河遙濺衣裳。
2022年末在海外聞國內親友全陽，因念山谷句「海上看羊十九年」，戲賦一絕（2022.12）
舊國一春屍骨眠，今知枉死謝皇天。人間化鶴歸無日，海上看羊盡此年。
夜吟（2022.12）
小室舊城燈，吟箋瀝夜風。太空星有粒，亙古月餘坑。熬句存皮骨，鑿詩唯角棱。長辜千載事，偶喜寸心成。
歲晏封筆（2022.12）
倦由浪迹抹詩箋，夢死人絕好一年。候鳥既歸餘瘦塔，長車所到自荒原。聖哉闃匿鴿今啞 ，命矣流亡鶴不旋。凍土千冬方始解，故園又復頌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