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anger in Moscow
阳光刺眼,寒风割脸,我从药店出来,拎着一兜维C泡腾片,就只有这个,他们说N95早卖完了。
给妈妈打电话,问她有没有烧,要不要维C。她说还好,啥也不要。然后就开始给我普及手机推来的各路偏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断她,问爸爸怎么样了。
爸爸在生大姑的气,大姑父刚退烧,她就去了爷爷家,仗着自己是社区医院的退休护士,啥病都敢上手治,给姑父打了两天吊瓶,药到病除得意的不行,兴冲冲跑去爷爷这上门出诊来了。爸爸又在生爷爷的气,老英雄一个人坐着公交,跑去光复路批发市场买新鲜的猪大肠,回来有点咳嗽......“希望只是着凉了吧”,妈妈说。妈妈在生爸爸的气,小英雄气鼓鼓从爷爷家回来,背着运动包跑健身房撸铁去了,咋拦都拦不住。
大姑被爸爸数落一通,气哼哼坐地铁回家收拾大姑父去了。爸爸在健身房里跟杠铃较着劲,别的老头在他这个岁数都在家玩儿孙子,大姑尤其可恨,一回爷爷家就嘴不停,贯口显摆他外甥的大儿子,想到这个心头火起,又怒举了仨。爷爷让大姑扎了一针,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纯看,耳朵不行了,啥也听不见,所以我爸刚在家扯着嗓子埋怨他到处乱跑的那一大段慷慨陈词,他一句也没听见。他早上起床看了下台历,算算年关将至,开始筹划元旦孩子们回来那顿传统大餐。爷爷厨艺相当不赖,尤善加工肉类,我最爱他做的溜肥肠,爽滑筋道,肥而不腻。于是老爷子有条不紊套上秋裤,毛裤,棉裤,衬衣,毛背心,皮坎肩儿,棉大衣,棉帽子,围上奶奶给织的围脖,马马虎虎挂上口罩,从柜子里抽一打钱就出了门,附近熟悉的菜市场都纷纷倒闭变成数码商店了,只有城市另一头的老批发市场还在,他缕着落满灰的记忆,掏出老年卡跳上公交一路颠簸,终于带回一挂好下水。还好爸爸不知道我爱吃这口。
爷爷从前是社区产院的大夫,德高望重接生无数,小时候家里有本不堪入目的妇科疾病大全,我没少翻阅,现在找不着了。记忆里的老爷子一直雪白头发留个板寸,脖子又短又粗,加上一双史泰龙式的老虎眼睛,有点像绝命毒师里的杀手MIKE。他从前脾气暴躁,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合就掀桌子,自打耳朵聋了脾气大变,猛然温顺起来,目光浑浊没了杀气,跟他说话就乐呵呵的指指耳朵摇摇手,转头看电视去了,一副超然世外的气质。去年三十晚上,神秘兮兮的招手让我过去,从茶几下面掏出个木匣子,我挺激动,估计MIKE要把他用过的柯尔特M2000传给我,眼瞅他拉开匣子,从里头掏出个小纸条,我接过来抖开,见上面小楷工整记着:长春航天生殖健康医院,电话:*0431-&%¥#……。”过完年去看看!“MIKE用聋子特有的大嗓门对我吼道。我无地自容把条儿折起来揣兜里,点头答应,一大家子亲戚个个瞪着电视上的洗衣粉广告全神贯注欣赏,谁也不往这边瞅。
夜里做梦,我顶着风,眯着眼睛,走在通向坟墓的斯大林大街上,步履沉重心事重重,脊柱还有点侧弯,所有人的烦恼都压在上面。路两旁掉光了叶子的杨树,白如死灰,嶙峋的枝干插向天空,乌鸦蹲在上面,不怀好意的盯着大伙,用拉锯似的破锣嗓子念出每个人的名字。家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健步如飞走在前面,越走越快,MIKE骑着他那辆二八凤凰自行车一马当先,货架子上驮着我奶奶,脚下生风紧倒腾,生怕人撵上似的。我远远跟着,觉得很孤独,胸肺之间装满了咳不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