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蓑草(散文)
鄙邑洋州十万大山,盛产蓑草,细长、柔韧,因编蓑衣而得名,又叫龙须草,拧绳、编草鞋、织草垫。有记忆起,我家就拧绳,一年干几个月。两人一组,一人掌控绳头塞蓑草,另一人拧劲,轴承转动,两股绳合成一体。父母、我姐和我两组,争先恐后,热火朝天。草绳约定五尺多长,小手指粗,捆柴草秸秆,收割麦子居多,又叫麦绳。二十根一把,卖两毛钱。一斤盐一毛五,两把草绳净利换一斤盐,吃半月。一天能拧二十多把,销路和原料保证,收益不比干部差。临县缺原料,能卖出高价,需要架子车夜里偷偷运,绕道走乡间小路。有人执勤,逮住没收,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
农村男人一半时间穿草鞋,舒适、透气、成本低,自己动手编,不朝散碎银子低三下四,长人志气。雨雪或农闲,勤快男人盘坐院子里、屋檐下、树阴里,飞快地编织,抽着旱烟袋拉家常,女人一旁纳鞋底。父亲战友董百泉,编草鞋的快枪手,三日逢一集,挑一担草鞋卖,一双九分钱,凭这手艺养活一家八口。抗战时他是暂十五军军需,被错划为右派。军需掌管钱粮辎重,动辄以十万计,壮士没有马革裹尸,百战归来,竟落魄到编草鞋续命。批斗会上,被民兵打断腿骨,伤口化脓,屈辱地死在看守所,令人唏嘘!
七十年代初,二叔去外地学地毯技术,学成归来办大队地毯厂,蓑草织地毯,出口换外汇,蓑草器宇轩昂走出国门,给家乡增添光彩。地毯厂离我家百米远,我姐也进厂当了工人阶级。好景不长,原料紧俏,地毯厂停停歇歇。县里鼓励种植,龙须草专营,禁止出县境。以前我周末或假期,进山拔蓑草赚学费。利益当先,官府禁止,山民驱赶,只好偷偷摸摸干。
蓑草荣升为农作物,跟庄稼地位相当。集体种的蓑草有人看管,我们在荒坡寻找。蓑草与杂草混杂,远望几份像,柔弱纤细,随风婀娜飞扬,这是蓑草风范。连片拿镰刀割,但很少碰上这种好运,往往数丛,和周围野草搂搂抱抱,抽丝剥茧,“拔蓑草”三个字曲尽其妙。我学会拧绳,顺便也学会拔蓑草,头次在十岁上下,当时还没禁运。过河走十几里山路,到一个叫“碾沟”的地方,在野山坡寻寻觅觅,疯跑了一天,拔了十斤多,父母对我大加赞扬,从此乐此不疲。那天我家四口出动,拔了四五十斤,能换五六块钱。加工成绳,换十多块钱,那年月是天文数字!
最后一次是一九七九年暑假,我和同龄的毛猪游过宽阔的茅坪河,爬上对面高高的山上,在林间草坡意外找到一大片蓑草,我们欣喜地挥刀割起来。不久,飞来众多野蜂,蚕豆大小,深棕色,嗡嗡嗡盘旋,朝我们疯狂进攻,我俩多处被蜇,脸上、头上、手臂、肚子都中招。可能无意间踩踏了荒草间的蜂巢,荒山野林,有中毒而死的危险。我们连滚带爬冲下山,跳进激流,甩脱了蜂群。奇痒难忍,肿得红一块、紫一块,回家养伤,有幸收到通知,我考上师范,离开跟蓑草的所有关联。
有成语“结草衔环”,父亲解释,那种草可能就是蓑草。小时候,父亲讲过这个故事,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蓑草有大恩,天生万物以养人,天恩浩荡,不要辜负苍天的恩德。(2020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