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尔敏

那是距今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的秋天，你出生了。

你有着漂亮的温柔妈妈和胖胖的和蔼爸爸。你的金发像妈妈，眼睛像爸爸。你觉得你家里的书柜是全城最大最漂亮的，那上面陈列着的全是你爷爷的宝贝。爷爷拉低帽檐给你看其中的一本，纸页都泛黄，你吮着手指，跟着爷爷手指头点到的地方念。你说，大海。

爸爸妈妈的热气球还没有飞上天的时候，你长大了。你们一家有时候会对着那些不知名的书本犯愁，里面那些各式各样的工具，哪一种是能带着你们飞出墙外、环游世界的呢？你忽略了爸爸乱蓬蓬胡茬上的面包渣，看见他细细的眼纹点缀的是闪着光的瞳仁。妈妈把你金黄色的柔软的头发揉乱，阿尔敏，我们去墙外旅行好吗？

那一年你交到了朋友。他们总是及时出现，在你被街上的小混混堵在墙角的时候向对方奉上同样蛮横的拳头。你眼里的泪花和脸上的灰尘被他们擦干净，感谢的话还和哽咽一起堵在喉咙里，他们先对你说，阿尔敏，我们一起看看上次你带来的那本书好吗？

那个小小的天台，大人们称之为“耶格尔医生家的房顶”。你闻着刚刚洗好的衣物的香味，你把那本封面模糊的书从衣服里掏出来，你坐在同伴们中间，你翻动书页，或者风替你翻动。三个小小的脑袋凑在一起，你们一页一页数着，燃烧的水、冰天雪地、砂之雪原……停留得最久的还是那张油印着大海的纸页。你们不免要争一下，大海是什么颜色的呢，里面这真的全是盐吗，比人类生存的地方加在一起还要大吗……不，还是比巨人生活的地方加在一起还要大对吧。

就在这个小小的天台里，在刚刚洗好的衣服下，风吹直到大海那页消失在你们眼前，同伴急忙去翻。你抬起头，你说，我们去看大海吧。那瞬间我们真的知道，你和你爸爸有着一样的眼睛。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有那么多新鲜的事情值得去冒险，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因为，因为……你其实知道，你其实感受得到，你心里也有七上八下的鼓点。墙外的世界有巨人，蠢笨的长相、丑恶的身体，他们以人为食并乐此不疲，一不留神就会把你全吞下肚。你小小的身板，对于他们永远填不满的胃口来说，又能算得上什么呢。你其实也很害怕。因为你又那么多瞬间觉得自己很弱小：听见别人叫自己异端的时候、没办法对欺负自己的人还手的时候、甚至看到同伴用拳头帮你教训那些人而你却无法同样报以拳脚的时候……那些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晚上会为此哭泣么？妈妈替你盖好被子之后还会梦见在书上见过的大海么？纸页的米黄色能代替想象中柔软的海浪给你抚慰么？

事实是，这维持了百年的城墙沦陷得比你想象中更快。

后来的故事，有人为我描绘出来，即使其中的你不是作为主角出现。我看见的后来的你，有了很漂亮的军装和墨绿色的披风，脑袋转起来比谁都快，在山林里咬牙坚持在同伴们身后，在堆满瓦片的房顶上挥舞刀剑。那些你害怕过的、犹豫着的、想要逃跑的所有瞬间，我流着眼泪注视着你。坚韧的、聪明的、勇敢的你，亲爱的阿尔敏。你长得更高，你不再害怕见到巨人，你在睡梦中暂时忘记失去爸爸妈妈和爷爷的那一年，你不停地投入到战斗中，亲爱的阿尔敏。

亲爱的阿尔敏，你的背影和大海连在一起，你的眼睛还是大海一样美丽的蔚蓝色。我和你所在的世界不一样，但其实一样，不一样的只是我不会碰到真正的巨人。可是我在无数次想起你来，看着天空的时候，看着大串的文字的时候，随着人群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要脱掉高跟鞋砸向某个人的后脑勺的时候，我想起你。那时你说，去看大海。亲爱的阿尔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