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肌肤相亲

改变我后来人生方向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已经发生了，或许改变我人生的事件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已经发生了。那天我们又见面了。那是我们两三年交往中我第一次去他新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去了他新家。我也忘记了是我主动的，还是他邀请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了。可能也没有什么原因吧。我三十二岁，结婚八年，有个四岁的女儿，小朋友超级可爱，家里没有需要经济支援的父母，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需要定期支付的大额费用。比如，房贷、车贷、信用卡。家庭经济条件良好，双方父母身体健康。那次见面之前我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因为那次见面之前我们吵了一架，为什么吵架已经不记得了。到他新家后我们俩直奔主题，完事后我们躺了一会儿。那天下雪了，我觉得还挺浪漫的，我们俩就爬在窗户上看外面下雪，感觉特别好，他突然对我说，我们结婚吧，你回去离婚吧。

他的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他是这些年我交往的男人中（从A到Z）第一个知道我是有家庭的女人还对我提出这种要求的。其他男人都是出来玩玩，一次两次之后就不再联系。大多数一次之后就人间蒸发了。我也如此。我很享受这种生活。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专心在一个男人身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在有男朋友的时候委身过别的男生。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是十九岁那年的秋天，我男朋友因为别的男生喜欢我而和那个男生打架我也因此受到学校批评要求写检查。当时，我不想在宿舍写，因为当时宿舍的舍友几乎都知道了我的事，我的一个老乡，当时的学生会主席，说他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可以提供给我写检查，晚上他来看我，陪我到很晚，知道我不想回宿舍还很体贴地帮我找了被子，让我当晚睡在办公室。后来他说我不能再开灯了，再开着灯老师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躺一会儿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久远。他可能也感觉到了，没话找话说，最后说到主题上了，问我冷不冷。我知道他想干吗？但我就是没有拒绝，在事情要发生的时候，我问他带了那东西没？他说没有。他跑出去买那东西的时候，我也睡不着，躺在地上，看到了窗外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后来他告诉我，那句改变我俩关系走向的话脱口而出的原因。

他讲，

我曾经特别喜欢一个女生，那里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她都刚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岗位和职位都是一样，工资也一样，在厦门那个我特别喜欢的（海边旅游）城市，五千块每个月的工资，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挣钱了，可以谈恋爱了，所以我向她表白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会那么明白地回绝我。

她说，你挣五千，我挣五千，你觉得我们有钱谈恋爱吗？你还是先多挣点钱吧？她后来对别人说，我五千，他五千，怎么可能有钱谈恋爱，我们每个月总要看几回电影、吃几回饭吧？看完电影吃完饭，打个车回家，一个月也得花几百块钱吧？我是从来不坐公交车的。我一直都是打车的。他最少也得每个月挣个几万块钱，或一万多块之后再谈恋爱吧？

我第二天就辞职了。也离开了我最喜欢的城市厦门。

后来，我无数次想象厦门，但也没有想过回厦门。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我也理解她所说的那些话。我也感谢她能第一时间明确告诉我，我每个月挣五千，她每个月挣五千，我们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工资，是不能谈恋爱的。我喜欢她的直爽。只是我没有办法接受我自己当时的处境。起点相同，岗位相同，年龄相同，工资相同，她漂亮我帅，身高什么都相配，又在同一家公司里，怎么就因为我每个月只挣了和她相同的五千块钱我就不能和她谈恋爱？没有条件和她谈恋爱？

后来，我还是很喜欢她。我从来都是喜欢她的。我也想过《了不起的盖茨比》。但那毕竟是小说。小说有小说的逻辑。小说可以违背任何常识、道德、风俗、人伦、礼教、正义、政治、法律、正统、主流价值观，小说就是要小说人物在这种条件下挣扎，求生或求死。生活有生活的逻辑。她的追求和要求没有错。错就错在我和她生在一个年代，年龄相当，工资相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应该比她年长十几岁，在我的工资已经来到几万块钱一个月的时候再遇到她。

离开厦门这么多年，我没有再喜欢过谁。我好像再也不敢喜欢谁。或者说我像盖茨比一样。我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喜欢的女孩子。那个我拿五千块钱一个月，她拿五千块钱一个月，我们都拿五千块钱一个月，职位和岗位也一样的时候喜欢的女孩子。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后来，我再也没有喜欢过谁。

他讲，

这已经是十四年前的往事了。

他又讲，

前些天我去相亲了。相亲时遇到一个姑娘。姑娘的名字我非常熟悉，好像在那儿见过，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但就是想不起来。姑娘的条件不错。年龄也和我差不多。我是上一年下半年出生的，她是下一年上半年出生的。她三十六，我三十七。她和我在一个城市，都有上海户口。姑娘和我同时上得大学，同时参加的工作。后来，也是差不多前后脚上得研究生。只是我去国外读的，她上得是国内的211院校的硕士研究生。我比她早一年上得研究生，她比我晚一年。我读完硕士研究生，在国外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被派回国内了。后来，就定居国内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媒人去见她。可能是她的名字。等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明白了。我见她的原因就是她的名字。

她就是十四年前，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厦门上班的时候，求婚被拒的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在见到她之前，我知道，这么多年，十四年了，我没有喜欢过别得女孩子。我还是喜欢她。

在见到她之前，我曾经推演过多次我们再次相见的可能。也做过各种猜想。十四年了，我三十七岁了，他三十六岁了，有可能我已经结婚了。很早就结婚了。但是我再也没有喜欢谁像喜欢她一样。她也可能结婚了。早就结婚了。拒绝我没多久就结婚了。找了个她认为值得喜欢的人。就是她认为对方的条件够她标准的男人。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也没有结婚，她也没有结婚。第三种可能是我们俩有一方没有结婚。比如，我没有结婚，工资已经由当年的五千块钱一个月涨到了年薪七十万。一直在等着她。或者，我结婚了，她没结婚。她也由当年五千块一个月工资年薪涨到了五十万。她早已把我忘记了。忘记了一个曾经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向她求过婚的男孩子了。

我没想到我没结婚，她也没结婚。更没想到分开十四年后我们俩会被媒人撮合到一起。

十四年的时间，我又读了一个学位。硕士学位。海外的。为什么要回来？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有没有可能还想着遇到她。那个二十二岁的时候拒绝过我的她？

十四年的时间，她也读了一个学位。一个国内211院校的硕士学位。在我辞职走了之后的那年秋天，她就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她的经历和我的差不多。她也没有再找谁。或者说，也没有谁再走进她的心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找一个喜欢她的，追求她的。她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年龄相当，条件合适，时间合适，人也合适的情况下，她拒绝了我。但世界上能够满足她所有条件的男人应该很多。经济条件不错的，人帅的，什么样的男人其实都有。但她就是没有找到一个纯粹喜欢她，她又喜欢的男人。就这样十四年过去了，她开始托人相亲，看婚恋网站。她还是有一颗想结婚，想找一个男人的想法。十四年之后，也才三十六岁。当年那个拿五千块钱每月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现在已经拿到五十万年薪了。房子车子，她都自己买了。她在兜兜转转之中，看到了一个和她同年的男孩子，条件不错，海外硕士毕业，年薪七十万，身高什么的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有上海户口。有房子，有车子。也有存款。应该有吧。她托人要了他的简历。就是那个十四年前她拒绝的他。她心动了，找到了我。她认为我十四年前那么喜欢她，十四年后，她还在那里，我也没有结婚，条件也符合她当年的要求。现在是她主动找我。我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再说当年，她也说过，你现在应该先挣钱，而不是谈恋爱。现在，我已经达到了她的标准了。我应该就是盖茨比，我也应该学习盖茨比。

他讲，

她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拒绝了。

他讲，

我说得很清楚。

他讲，

我要找得是二十二岁的她。我想和二十二岁的她谈恋爱。我的条件没有变。那怕时间过去了十四年，我的条件仍然没有变。就是想和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谈恋爱。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我要找的，都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她。我看中的是她的年龄，而非她的工资以及其它东西。十四年前，我是喜欢她这个人。十四年后，我还是喜欢十四年前的那个年龄的她。我喜欢她的年龄没有变。就像我的条件达到了她的要求，她的年龄又超出了我的要求一样。我们虽然在一个合适的年龄相遇了，又在一个合适的年龄重逢，而且相遇和重逢在我没有女朋友，她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但我们还是没有能够在一起。

这说他要我回去离婚，嫁给他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他给我讲了这些话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有两三年吧，我都不敢联系他。

他是我这么多年里，在两性关系中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没有结婚的男性，唯一一个不是想和我找一夜关系的男人。我说不出来那个字，是因为爱我而想和我在一起的男人。

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清空了他所有的聊天记录，但因为我们曾经电话联系过，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在我消失的前几个月里，他还是会不定期的给我发些消息。

当我差不多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再联系的一个时间点吧，一个晚上，我又和老公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他冷不丁的给我发了一个消息，他问我有没有空？他说他今天在我的城市出差，他说他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他还有些话要和我说。

我又去了。

在他的宾馆里。

我们约在宾馆外面的咖啡馆见面。

我们聊到咖啡馆打烊，然后去了宾馆旁边的大学校园的草坪上。当晚有不少学生在草坪上观星还是什么，反正比较热闹，一群荷尔蒙爆棚的青年男女，就是没有去他的宾馆房间。他没有邀请，我也没有要求。

那晚，他讲，

当我知道我是在破坏你的家庭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能这么自私，你已经给了我你可以给我的，我是在这个时候之后，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又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是她当年的年龄。女孩子同意了我的表白。后来我们结婚了。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老婆不知道我在年青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和她一样年龄的女孩子。我也再也没有回过厦门，再也没有想过那个我曾经工资只有五千块每个月的时候喜欢过的女孩子。我也没有设想过我现在的妻子，如果我是在每个月五千块钱工资的时候遇到她，然后向她表白，她会不会也拒绝我。我没有这么设想过。我想应该不会。

我的经验也就是我的经验。我想说的是，在你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不管你当时挣多少钱，她当时挣多少钱，你也要向她表白。这样，你才能很快地知道，她是不是接受你的喜欢。她能不能也喜欢你。

我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这些话我想我对谁说谁也不会懂我在说啥。我想，这些话也只有你懂，也只有你愿意懂，愿意听我说了。（他说得我非常感动。）

他讲，

我单纯地认为，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不要管自己当时的经济条件，都要主动去向她表白。她接受，你就成功了。她不接受，你也知道了她不接受你。

他讲完的时候，我们躺在草坪上。整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老公踩着凌晨的钟声祝我生日快乐，他给我发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他说你自己去买礼物吧，我在网上给你选了很久，不知道该给你买什么。你回来的时候，你给我说，我去接你。我老公从来没有主动说接我，也没有主动跟我和好过，现在，他主动说要是我气消了，喊他去接我。他还说我回去那天，我们的城市可能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