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
12月31日 大雪
包装好最后一束鲜花,我看着客人远去的背影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姜茶。
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五分,大部分人早在太阳落山前就回了家。大冬天的,没有人会想在跨年夜这样的日子里在街上淋雪。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下着,清冷静谧的夜里,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嗒嗒声格外清晰。我看了看表——七点二十分,距离我的最后一位客人到来还有十分钟。
是的,我在等我的最后一位客人,一位看起来颇具风骨的艺术家。
说来奇怪,两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那天我打扫完卫生正准备打烊的时候,背着画板的他不知从哪里出现,微笑着敲了敲我的店门。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的花卖完了,我们要打烊了。” 雪花们成群结队地来亲吻我的门窗,没有带伞导致他的肩上和帽子上都铺着薄薄一层雪,我赶紧跑到门口将他迎了进来,并从角落里翻找出一把伞递给他,
“这把伞送您,您明天再来吧。”
他没有接过我的伞,反而指着落地窗外的小花坛问我:“姑娘,花坛里的玫瑰你们卖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两年前自己种着玩的圣诞玫瑰不知何时已经在寒冬里悄然绽放,淡紫色的花一朵朵从雪层冒出,格外艳丽。
可随便种下的花哪有卖给客人的说法呢?
于是我朝他说:“不好意思先生,那是我随便种在街边的,无论观赏价值还是保存时间长短都比不上店里的花。您若真想要玫瑰花,还是明天来店里看看吧。”
他摆了摆手,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幅油画,并将画作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他指着上面宛若紫色玛瑙的小花对我说:“姑娘,你看它们不是珊珊可爱吗?我下午在对面咖啡厅画了它们一下午啦,欢喜得紧呢。”
“一下午?!”我有些震惊。
“是啊,毕竟在冬天开放的圣诞玫瑰很少见嘛哈哈。”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它们的花语?“
“矛盾和犹豫?”
“是的。”他答道,“大多时候,人们总觉得这两者会带来糟糕的结果,可换个角度想,我们之所以会有矛盾和犹豫,不正是因为我们对某件事十分在意吗?”
“因为在意,所以总是犹豫;因为害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犹豫要不要告白;因为担心她的前程被自己影响,所以不敢去追……”
他像是在追忆什么事,眼神深邃,许久才回过神来。
“抱歉,”他向我微笑着道歉道,“废话了这么久。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些淡紫色的冬日天使,所以可否请求你割爱卖我一朵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
说真的,我从未看过如此真诚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着急向耶稣献花的少女。我不知
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这些圣诞玫瑰,我只知道,作为一个爱花的人,我很欣喜能有人那么喜爱我的花。
“先生,谢谢您这么喜欢我的花。”我有些感动,“您想要多少我帮您取,就不用付款了。”
“小姑娘,谢谢你啊。”他笑道,表情越发柔和,“不过花儿有它自己的价值,等过几天我来取花的时候再为它付款吧。”
我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极好的事情,眼里闪着一种我说不清的欢喜。
“抱歉,叨扰了这么久,天色也晚了,我该走了。”他拉开门,对我微笑道,“下次见,姑娘。”
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我目送着他走远,漫天飞舞的雪落在他身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一棵挺拔的古松,神秘且具有极强的故事感。
一连几天,我都坐在落地窗旁等着他的再次到访,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来的时候,他撑着伞来到了我的店门前。这天,是跨年夜。
“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我打开门,邀他进店里坐下,“您先等一会,我这就去拿剪刀帮您把花摘下包装好。”
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问我:“小姑娘,你介意我自己取花吗?”
“您要自己取吗?”
“是的,感觉自己亲手取花送人比较浪漫。”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我看到他的脸染上了一丝粉红。
“没问题的。”我把剪刀递给他,“冒昧地问一下,您是要把花送给您爱人吗?”
他慢慢地在花坛边上踱步,认真地寻找着与他投缘的圣诞玫瑰,最终在一朵微埋在雪里的花前停下:“是的,我希望能在一年的末尾送她一朵特别的花。”
他看着手表,迟迟没有下剪,似乎在等着某个特殊的时刻。
他看着我笑了笑:“抱歉,我想在七点半的时候再将它剪下,可能还需要你等几分钟。”
“没事,那想必是一个对您来说很重要的时刻吧?”
“嗯,”他朝我微笑道,眼里溢出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情。
“我在30号出生,我喜欢的人的生日是8月23号。我希望自己能在30分的时候把花剪下,再在八点二十三分把花送给她。就像把自己的余生托出,让数不尽的爱意在今后的年月中被慢慢诉说……”
我就这样在这无人的街巷中听他小心透露着他的隐晦爱意,明明是腊月寒冬,我的心却被这无尽浪漫烧得滚烫。
七点三十分,他小心翼翼地在花坛前蹲下,小心地拿剪刀去触碰那朵花儿的枝干,小心地剪下,小心地拿在手里……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在众人看来多少有些夸张,但是我敢发誓,倘若他们也曾窥见这位先生的温柔,哪怕冰山一角,那个瞬间也一定会在他们眼中无限拉长。
毕竟,那朵幸运的圣诞玫瑰不仅仅是一朵圣诞玫瑰,它还代表了两个彼此深爱的人的余生。
我想,他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极好的人,不然的话又怎么对得起这满腔爱意。
“啪嗒——”,我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屋里的柴火依旧舞得热烈,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变小。远远地,我又看到了那把熟悉的伞,和前几年不同的是,这次朝我店里走来的,是两个人。 是的,无论是和这位客人初见的那年,还是那之后的两年,我都从未见过他的夫人。
看着那对身影越来越近,我赶紧跑到工具室里拿好剪刀站在门口等候,直至风铃再次“叮啷啷——”响起。
他向我简单介绍过他的夫人,和往年一样,从我手里接过剪刀,走到花坛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小心地拿剪刀去触碰花儿的枝干,小心地剪下,小心地拿在手里……只是略有不同的是,今年,她在他的身边。
风铃欢乐地为他们唱着歌。小雪飘飞,他撑着伞,低头亲昵地和她说着什么,神情好像在撒娇。而走了一小段路后,她突然拉住他的围巾,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环顾四周,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两个人皆是相视一笑,然后继续拥楼打闹着向前走去。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仿佛要给世人诉说它所见证的缱绻浓意。
一片雪花落在了我的手上,冰冰凉凉的。我看向这万物休眠的静谧隆冬,或许,爱本就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说,我所看到的,不过只是冰山浮在海面上的万分之一。而海面之下,是两个人的相互奔赴的勇敢和本就诉说到骨子里的爱意。
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喜欢的那个他。
剪刀还在桌上静静地睡着。
我吵醒它,在它的帮助下出门剪了几枝玫瑰。
雪还在下,我抱紧手中的那束圣诞玫瑰,朝未来的方向跑去。
就让犹豫和矛盾这万物在隆冬中休眠吧,结果怎样又如何呢,浪漫和爱情从来不会死在任何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