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角落里
是工作时间但是没有订单,Kuan低声叫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三颗杏仁安静的躺在他的手里。Kuan是餐厅的阿富汗人,似乎每个中餐厅都有黑人,阿富汗人,西藏人来做那些最基础,最辛苦的工作。我在摇一杯又一杯的coktail的时候,我听到他在用阿富汗语说:Mà 了 索,(你做的很好)边坏笑。我听懂了这句暗号,忙到飞起也要停下来转过头翻他白眼再继续摇,或许可以猜测他为什么到了法国,以及来到法国之后做的工作,偶尔递给他杯子的碰到他的手,粗糙的像碰到一块石头,他只会说很简单的法语,常常先叫我的名字,眼睛深深的看着我,问我:Ça va(好吗)?事情做不好被说的时候,摔了杯子的时候,或者仅仅问我:Zhuyi,ça va? 他的工作是负责煮拉面和煎三文鱼,在我没有单闲下来的时候,正好他的工作来了,他把我很喜欢的工作分配给我,比如用一个仅仅一根细铁丝的工具把流心蛋切成两半放拉面上,比如把调好的酱汁盒子递给我,告诉我一块三文鱼放两勺酱汁,我那个时候是最合格的马仔,规规矩矩的听他指挥,像是一个小秘密,在仅限的自由里。在吧台的工作他帮了我很多,订单进来的时候,他帮我端了无数次很重的装满杯子筐,接了瓶装水,把吧台上收进来的脏杯子拿下来,在他其实可以休息的时间,而这些都是我的工作。
回忆起来,好像在精神上依然归属于少年时代的那个世界, 因为在最微弱,僻静的角落呆过,所以相比耀眼的夺目的,更容易看见像小草一样边缘的存在。
初中被爸爸送去城市里的私立学校,错过了开学日期,开学好几天之后带着行李和爸爸办理入学手续,在办公室外面等爸爸和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还有一床卷成一捆的军绿色被子站在一起,被来来去去的穿了校服的同学打量,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局促不安,想躲在行李后面,想消失不见。再后来被城里的同学嘲笑口音,永远在努力的融入,永远像笨拙的不合时宜的,我像一只小鸡和一群鹅呆在一起。
预科第一年认识了黑人同学Mary,全班人出去游学的时候,中国同学说公开用中文说,千万不要和Mary分在一个房间,她很臭。好像真的没有人和她玩,她总是独来独往和我一样。想着要多和外国人说话,练习法语,我开始和她说话,Mary中文是玛丽,也是《圣经》人物,耶稣之母,认识之后发现她也像这个名字一样是耐心的,宽厚的。我那个时候的法语发音不准,不懂语法,还在一个一个蹦词阶段的法语,我敢和她很大声的说话,遇到不会说的就拿手机查词。我们一起搭过很多次Tram回学生公寓,一起去东京宫看展,一起去看铁塔。在刚来法国一切都生疏的时期,我需要她,假装自己可以流利的表达了。她几乎不纠正我的句子语法,更多的是听我到底在说什么。
在Cambrai读书的时候认识了Cécile,即使同学了一整年,第二年才认识她,她是班级里毫不起眼的存在,瘦瘦小小的。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从来不参加同学的soiree,下课走的最早,能不来的课尽量不来,从来没有在班级群里说过话。认识她是因为临近毕业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写也需要修改,最基础的修改先找班里的法国同学,最起码要法国人能看懂我的法语。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被我烦了一遍,烦到Cécile的时候,她帮我修改一个句子不是最简单快速的修改成她自己的表达,她遇到不通顺的句子会问我,我想表达什么,有时候短短的一篇文章占据了她很长时间,但是她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为了感谢她邀请她吃饭,她爽快的答应,给我带来一袋巧克力。后来布鲁塞尔皇家美院录了我,开学第一天在学校遇到了她,几乎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所以决定继续读。因为没有租到房子,带了一个充气床在她的小公寓里住了快一个月,住了快一个星期她给我配了钥匙。有一次星期六的晚上约她到我打工的餐厅吃晚饭,给她定了一个位子,接近晚饭的时间突然下起了暴雨,餐厅外面还有排队的人,老板娘问我了无数次,我的朋友到底来不来。虽然焦急的看了好几次时间也看了好几次门外面,我还是坚定的说,会来的。她就是能给我这样的信任,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后来她到的时候裤子全都湿了,她抱歉的解释说因为暴雨所以耽误了时间。
最近和同事口中的统称那群阿富汗人相处的时候,想起了我生命中遇到像小小萤火虫的存在,用微弱坚定的光点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