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失大先生,凭吊王阳明,追忆陆放翁
错失大先生
杭州地铁5号线转绍兴地铁1号线到达鲁迅故里,乌泱乌泱的人群拥挤在景区入口,炙热的天气,风头正紧的防疫阻挡不了人们对大先生的热情。
我随人流到了周家大门,要扫码进场,这才发现要提前预约,而且白天场次已经约完,只剩夜游故里。人世间的悲哀莫过于此,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却无法靠近,因为有一堵墙。吾爱大先生,风流天下闻,但是我的爱还不足以支撑我坚守到晚上夜游。罢了,绕场一周聊表敬意吧。
从街头走到街尾,鲁迅故居、鲁迅纪念馆、三味书屋一字排开,整条街都是周家的产业,大户人家的排场。三味书屋门前的队伍尤其长,大约有诸多70后80后怀揣着对百草园的记忆到此一游吧,那碧绿的菜畦和光滑的石井栏,以及小时候的玩伴闰土对于我们都是耳熟能详。绍兴是鲁迅童年的生长之地,但是他最后一次1919年离开家乡后的17年间再也没有回来过。就是在这里,他在父亲重病时“在侮辱里接了钱”,宗族礼法让他奉命接受“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朱安,这里对于他也有诸多的难堪和痛苦吧。
我们这一代人是在鲁迅的陪伴下成长的,他的身影无处不在,课本上,考卷上,纪念馆,大段大段要求背诵的段落。他的文章如《阿Q正传》、《纪念刘和珍君》,每一句话都被掰开了揉碎了进行360度全死角解读,似乎他的每一句话都机关重重、暗藏玄机,骂人不带脏字也就罢了,他还让你猜。语文课本中凡鲁迅的文章无一例外是重点,老师花最大的篇幅最长的时间讲解,一篇课文上完,笔记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写满字里行间,倒把鲁先生的文字挤的无处遁形。曾经有人说如果让鲁迅来考自己文章的阅读理解未必能及格,他看了标准答案更会莫名惊诧,“我咋不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不管怎样,每一种理解都是某种程度的误解,因为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心里也有一千个鲁迅,每个人看到的无非是自己内心的投射,如此而已。




从鲁迅故居出来大概200米是沈园,因为陆游的“钗头凤”而闻名于世。作为绍兴旅游业的附带产品,大约不是很热门的吧。但是我再一次误判了形势,因为疫情限流,我只能预约到2小时以后的场次。
凭吊王阳明
所幸绍兴府最不缺文化产品,二公里以外就是王阳明纪念馆,仁者如阳明先生,总算没让我吃闭门羹。
年轻不识王阳明,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直到生活将一盆冷水泼来,从头湿到脚,冻彻骨髓。于是在炉火边狼狈不堪地烘烤之际,在人突然陷入否定性的反思状态中,阳明先生适时出现了。
“心外无物”所言无非是物与感觉器官发生作用所呈现出来的表象,“客观”存在的物其实是人的精神的凝聚,源自人的感官对材料、色彩、温度的辨识,我们认为的“客观”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客观”。王阳明那句极有意境的“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所要表达的绝非美学概念,而是说外在的事物只有和我们的心发生了纠缠产生了关系才对我们有意义。心好比是接收器,可能有不同的波段和灵敏度,对于同样的信号有的能捕捉有的不能捕捉,也有可能捕捉到的信号南辕北辙截然不同,原因在于信号一样,而接收及解读装置不同。彩色的世界在人看来绚丽多姿而在狗狗看来却是暗淡无光的黑白两色。
这和后来康德所表达的“物自体不可知”异曲同工,因为人是受限体,人所看到的和认识的世界只是在自己有限的感知能力框架内所呈现,和“真相”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说的“人为自然立法”也就是人为自己理性认识能力限制下所知道的阉割版的世界立法。一方面人只能认识到自己能认识的东西,另一方面事物的呈现取决于“人心”,心的获取和解读决定了事物在你面前的呈现。“吾心即宇宙”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因果逻辑之门。细想一下,我们这一生所要处理的难道不都是自己的情感和情绪,感觉和感受吗?心不安顿好,外在的世界免不得寂寥苍白,心安顿好了,外在的世界才一时鲜活起来。
阳明一生都极富传奇色彩,少年天才,文治武功,具有极高的道德修养。“我心光明,亦复何言”,他的临终遗言为自己的一生做了注脚,他的心学为困顿的人生照进一束光,打开一条通道。
和大先生门庭若市想比,阳明先生门可罗雀。想必为数不少的人从来没有受过生活的吊打,没有产生过对人生的质疑,凭本能和热情就能活得纯粹而饱满,这是多么难得的简单的幸福。只有当我们被命运之神绊了一脚,摔了一个趔趄,才会想起阳明,才会像他一样发出种种终极追问吧。






追忆陆放翁
预约的沈园时间已到,再从阳明纪念馆赶往沈氏园,去看一眼陆游唐琬写下千古绝唱的场所。这是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恶婆婆棒打鸳鸯,恋人他日不期而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记得小时候生活在江汉平原的一个小镇,为数不多的爱好和去处是一个租书摊。其实也不是“摊”,因为租书老头有间铺满青石板的老屋,外带一个天井。各种小人书杂志画报就挂在天井里一排排的绳子上,任君取阅,看本书或1角或2角。天井和主屋相连,主屋里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看上去像是个殷实人家。在某个冬季的雨天,天井不宜坐人,看客都做到了主屋,屋子中央放了一口炉子,炉火烧的通红,屋里有一种温暖和安全的氛围。没有人说话,老头在八仙桌上展开笔墨纸砚,开始书写,一手漂亮的小楷“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老头文质彬彬十分儒雅,终身未婚,但是无论是住处还是自己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现在掐指一算可能30多年过去了,这一幕还有这副书法还记忆深刻,我在猜想老头年轻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无非是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吧,转眼间两鬓斑白,却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唯有回忆不朽。
走一趟沈园与其说凭吊陆游唐琬,不如说凭吊那个在下雨的冬天书写“钗头凤”的老头,那个青石板铺就的小镇,那许多迷茫而怅惘的无所事事的用小人书打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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