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海教汉语(4)
给我“塞”的头几个学生里就有D,一位到现在还有联系的优雅欧洲女士。“你知道吗,我刚去了另一家学校,他们收费最贵,但我来这里发现你讲得更好,所以选了你。”刚开始上课时D就如此称赞我,而这种称赞贯穿了我们之后所有的交往。
工作日我们差不多每天见面,聊的话题从她上海的家一直延伸到奥地利老家。我了解了她的家庭,知道她如何环游世界在工作,给她讲我的家庭,教她一些中文歌。她甚至要我报名参加歌唱比赛,“你应该去一下中国的American Idol什么的。”她常常一本正经对我说。
几个月后,她离开了上海。“bye,”上车前,她最后拥抱了我一下,我目送着出租车驶向机场。
和巴西女孩C的交情也持续了很久,我开始了周一到周五连续给她上课,地点是她办公室,巴西某贸易公司驻上海办事处,在这儿她是老大。有时我早到了,就在她那层办公楼徘徊,她的身影常和扫地阿姨一声“hi”同时出现。上课前她一般泡杯咖啡,和在巴西的妈妈视频聊天一会儿。我在会议室休息,听她讲西班牙语。
C性格开朗,经常跟我讲生活琐事,笑起来动静很大。一次她拿出一张照片给我,说是贴小区楼底下的,问什么意思,她怕错过什么小区要停水几天的告示。我一看,“哪位收错了被子的请赶快把我的大红花被子还回原处”。
还听她讲过去绍兴出差的经历,说被一群中国男人架着上了圆桌,一定要她喝白酒,而她完全搞不懂是在干嘛。饭桌上大家又给她出题,问认不认识一位本地名人,“到底谁是luxin?”C模仿着那些人的发音问我。
进入学习状态C又非常认真,拿着笔到处画,全是拼音。有次她问我,你们学拼音的同时学汉字吗?解答完后我问,要一起学吗,她恐惧地摆手:不了不了,就拼音,很好。上到第二本书时C对我严肃了一次。“我觉得我的发音还不好,你应该push我。”她嫌我对她放松了。
“你同事不都跟你讲英文吗,为什么学汉语?”有次我问。“我想听懂她们之间在说什么。”C回答。
像C这样来自南美的其实不多,在这学校教最多的是日本人。男人们携妻带子来海外上班,孩子上日本学校,妻子管家庭内务。宽美就是其中一个,她最感兴趣学的就是如何讨价还价,当时给她设计了很多这种对话,例如我卖把扇子,她来还价。
每次来上课宽美都画淡妆,总以一个固定幅度的微笑回答一切问题,有次她回国了几个月重新来学,我问还记得之前学的吗,“我的汉语忘光了。”她嘴角略微上扬。
美砂也是和老公一起来上海的,她总把“我的老公”说成“我的劳工”。美砂为人随和,最早是在学校上,到我手里就要跑去她家了。美砂听课认真,会提很多有意思的问题,“老师,小区门口小推车的DVD可以买吗”、“超市里卖的鸡为什么有头”、“为什么中国人对待小区里的人和小区外的人态度不一样”,把我问得晕头转向。
她养了一只和人非常亲近,叫mimi的小狗,每次我一进门,它都迅速扑上我的膝盖,用热情的眼神望着我,好像在说,学什么鬼呢,快来和我一起玩吧!我开始讲课了它还不安分,经常突然把两只爪子搭上我的腿,一动不动。“大米额!”美砂用日语温柔训诫它,它只摆头,装听不见。
也不是每个日本学生都好相处,有个汉语水平很高的男人就让我苦恼了好几个星期。他的课在周六,一周一次,由于此人语言文化知识渊博,我准备的好多东西他都知道,课上得极为生涩,一节课常被压缩成一小时,剩下半小时不知干什么好。不知是我的话题无聊,还是这人天生话少,很少聊得长久。每次课一结束,我都是逃跑般地离开小教室。“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来学习的,只是想在周末找个人说话。”每到快上课时我都这么跟糖说,拖着缓慢的步伐去学校。
但几个月了,他一直也没说要换老师。可能后来熟了,我们的关系终于渐渐改善,谈话内容多了起来,他也愿意跟我聊更多了,还把在重庆休假时玩蛇的照片邮件发给我看。我终于从“星期六恐惧”中逃离了。
开始在这学校上课时我无比开心,工作这么满了。可跑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吃不消。在某个没课的下午,我和排课的同事严正交涉了一会儿,希望把课程改改。青浦的终于被拿掉了。“也算是跑遍上海了吧。”最后一次坐上从青浦返回市里的公交时我想。
教完一个学生,他提出自己的亲戚朋友想学也是常事。教过两个印度人,男的是职员,女的老公是他老板。学完后主妇M问我,我家还有个大点的女孩,可不可以教她?自此我又开启了周末兼职家庭教师的生活。给她家小孩上课的时候,家里做饭的安徽阿姨好奇问我,“你这一小时多少钱呀?”
M一直不太适应异国生活,家里摆着印度神佛,平时只看印度电影,没有也觉得没需要装本地数字电视。吃的也是绝对印度菜,煮奶茶煮豆子咖喱煎饼什么的。连家里两个煮锅都是从印度扛来的,“你们这儿没有。”M说印度人在上海喜欢扎堆住一个小区,要是有哪个乡亲回国了,他们就会集体惆怅好一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