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翻][霞流一]《首断ち六地蔵》第一首 地狱院長は燃えた
断首六地藏
霞流一
第一首 燃烧的地狱院长
1
地藏之首不见了。
六个并排放在一起的地藏的头都被切断了。
并且,这六颗头在其周围哪里都找不到,大概是被谁带走了吧。
断痕处就像虫齿一样让人感到可怜。
杉并区的东南部,栗唐町四丁目儿番地,有个叫豪凡寺的小寺庙,在寺的土墙一端,三岔路的一隅,伫立着这六个地藏。
是非常古老的东西了。保龄球柱大小的磨痕很是显眼。到处长着暗绿色的青苔。每个地藏都裹着朱色的肚兜,丝毫没有褪色,就像是最近才穿上去的。现今肚兜这东西已经没有卖的了吧,所以恐怕是好事者,不,是信佛的老妪用多的布亲手缝制的吧。不过这肚兜还不如不穿……算了,老妪的话反正余命也不长了,即使因为这个遭报应也没关系……随意深信是老妪的我,也像是一个脑子偏执的人吧。
尤怜的是,那头被夺走的六尊地藏菩萨。
可以的话,真想用自己的头代替地藏们的,我毛骨悚然地想象着。只不过,地藏菩萨大人会断然拒绝我这颗不信教的头吧。
我是完全不信教的人。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把这六地藏头被切断的事写成报告。昨天的时候,听到一对中年夫妇不停地嘟囔着“真不吉利啊,真不吉利啊”,应该也是因为这事吧。这位丈夫两周前被裁员了,正在找新的工作。每天都急不暇择的,本来想来参拜这六尊地藏的,偏偏地藏的头被切断了,太令人震惊了。
而且他们有一个高考落榜第二年的儿子,长女也即将面临中考,家里充斥着不安稳的气息,简直就像铁工所旁边的烟花工厂一样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要是有什么好机会的话,会打算给家里人买金属球拍,或者在节假日做咖喱吧。此刻却适逢,六地藏的头被切断了。
于是我想调查这件事。
不过这也是因我工作的缘故。如果这不是我的工作,我这个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和尚且年过四十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去参观沾满沉香臭味的地藏呢。正因为我隶属那个不得不让我去的组织,我才没有办法,只好移驾前往了。
那个组织叫“寺社搜查局”,简称“JSK”。改一个字就成JFK—基督徒们的佛祖了。(注:John F. Kennedy约翰·肯尼迪)
我,鱼间岳士,42岁。任职的所谓“寺社搜查局”,是为保护善良的市民远离那些神灵感应推销员、可疑新兴宗教的礼拜活动之类东西的法人机关。暂时以出云大社为本部,统括出去。我是JSK第四调查课的课长,也是仅有的一位成员,是从其他调查课分隔出去的,专门负责调查所谓奇迹或者诅咒、作祟之类的可疑超自然现象的杂活。
我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只不过,这个宗教有关的工作和浮世的景气无关十分稳定,所以通过亲戚的门路混了进去。这件事情被发现后就被转移到了这个可疑的调查课。不过,这个工作也未必令人讨厌。至少不会无聊,因为净会遇到疯狂的突发事件。
就比如,这六座被断头的地藏。
于是乎,我开始染手调查这个怪异事件。
10月24日,秋意渐浓,午后3点刚过,温和的阳光将六座地藏的影子照得老长。凉爽和温暖的风交相吹过,把红色肚兜吹胀起来像船帆一样摇曳着。正想说是像秋刀鱼形状的云,慢慢地又成了大片像沙丁鱼一样的云朵漂浮在淡蓝色的天空中,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明明应该是一派悠闲的氛围,却在并排着的六座没有头的地藏之下越显光景怪异。
“嗡,喀喀喀,匕桑马欸伊索哇卡!”
突然听到背后男子的说话声。带着股阿拉伯语一样奇特的口音。
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位僧侣站在那里,观察到我皱起的眉头,他说道:
“这是拜地藏菩萨时的一段经文哦。”
“什么?哦康噶匕沙蒙得卡撒撒西塔?”
“错了。是‘嗡,喀喀喀,匕桑马欸伊索哇卡!’”
他像是英语会话教室里的讲师一样认真地教导我。露出不令人讨厌的,温和的微笑。
大概只有三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小僧。像是过着朴素得生活一样,袈裟的颜色毫不鲜艳,脚上的蒿草的草履鞋都起了毛边。几近秃头的头发像海胆壳一样黑压压的。长脸加上给人感觉文雅的外表,轮廓鲜明。若下弦月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深邃恬静却又锐利的目光。总觉得有种介于没落贵族和野武士之间的气息。眼睛下面隐约有黑眼圈,是太疲劳了吗?不,并不是那样,其实是肌肉松弛得像有黑眼圈一样的,这在他脸上最特征性的东西,让人联想到他修行后残留下来的印象、感觉到一种寂寥的可怕。
我一边在意着这种异样的存在感,一边问道: “你是管理地藏菩萨的人吗?”
“姑且算是吧。我是那座寺庙—豪凡寺的主持风峰。”
他一边说明名字的字面写法,一边指着从小松树林的缝隙间能看到的古老的瓦屋顶:
“父亲是前任主持,六十岁时去世了,我比自己当初的人生规划还要早早地继承了这座寺庙,约莫是六年前的事了。”
我正想说他明明给人看起来很年轻的印象,便又随即转念不顾体面地直接问道:
“从刚才的经文看,想必你对地藏很有了解吧。地藏像那样几个并排放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我能这样轻松无顾及地询问,大概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飘然随意的态度吧。
风峰在肚子前抱着胳膊,用平稳的口气回答道:
“地藏大人的正式名称叫地藏菩萨,是背负众生苦恼的存在。被认为是无法成佛的佛像,包含了地母神的要素,承担着现世恩惠和冥界之间的仲裁调解,并且其活动领域是六大世界。”
“六大世界,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有六座地藏呢。”
“按佛教的解释,有六个世界,称为六道。六大世界分别为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地狱是极苦的世界,饿鬼是苦于饥渴的世界,畜生是无知的世界,修罗是终日战争的世界,人间是思量至极、苦乐参半的世界,天上是快乐的世界。地藏大人置身于这六道中,教导众生开眼。”
“原来如此,经常听到‘六道能化的地藏大人’这样的词汇。”
“这即是所谓的六地藏。听取六道众生的誓愿,其中最可贵的便是能替身受苦,称为代受苦。地藏大人被世人描述为深怀慈悲正是因为其背后的代受苦的誓愿。”
他这样说道,然后合掌低头两次。
“能替身吗?确实很可贵啊,真想代替我工作啊。话是这么说,但是头都被咔嚓切下来了,就不能再期待施予恩惠了吧。”
风峰发出寒风一般的嘘声,叹息道:
“嗯,可能是代替谁被斩首吧。比如不要被解雇之类的誓愿……(注:日语中斩首和解雇都可以说成首を切る)如果是在中世纪的法国,就会是不要在断头台被斩首的誓愿吧。嘛,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不祥之兆啊。”
风峰的眼角微微露出讥讽的笑容:
“想见见这种不详的光景而远道而来的人也存在噢。”
“你是指手腕遍布伤痕的占卜师吗?”
“恐怖电影的摄影团队。“
他说着指向三岔路的一方。
2
一看,职业不明的五人团队正走过来。明明是工作日,刚过下午四点,这些看起来很社会的人却聚集在一起,像是懒散地散着步,很明显不是正经公司出差的人。是服装和发型都千奇百怪的男子四人和女子一人。
如果不是风峰说他们是电影职员,想猜测他们的职业真会是一道难题吧。
唯一共通点是他们或手里拿着、或屁兜里揣着的都是黄色封面、A4大小的薄本子,是剧本吧。
标题是《护士器官》。(注:电影原名为ナースのはらわた,参考同类电影的豆瓣译名《处女器官》(処女のはらわた).《美女器官》(美女のはらわた),在此翻译为《护士器官》。)
虽然字是用高档的纤细的明朝体写的,但是不管怎么看,很明显是恐怖电影,而且感觉很低级趣味。原来如此,所以他们寻找着不吉利的东西特地来到了这里。
没带拍摄电影用的相机、照明之类的夸张器材,一定是来采外景的吧。—寻找拍摄的候选地,然后讨论选定。正因为这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样,这群人看起来很高兴。而且《护士器官》之类的像是戏弄人一样的电影,如果这样都抱怨说演出费太少了的话,简直被惩罚都不为过了吧。我在心里合掌,暗地向那六个头都没有的地藏这样许愿着。
看到穿袈裟且秃头的外貌,风峰的职业应该很容易知道,总不会是跳肚皮舞的。
电影职员里唯一打领带穿西装的男子认出风峰的职业,走过来打招呼:
“这次请主持多多关照了。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六地藏,头真的没有了啊!啊,失礼了,我有不知不觉就把它们当成一组道具的癖好,请多多体谅我这职业病。“
故意张嘴露出腼腆的微笑,数次低头。然后,从胸口的口袋拿出名片给风峰。
头衔是制片人,名字叫成昌干也。
下巴宽,眼距宽,额头广,脸像观光巴士一样,大块头的男子。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吧。像是按自己想法任意妄为的人一般,把其他的职员也一一介绍了。
成昌制片人笑不绝口,用夸张的表情参杂着身体动作说道:
“想来可能正是地藏大人的引导,才让我们找到了这适合拍摄电影的场景吧。真难得真难得!“
他做出两手合掌的姿势,然后问:
“出了问题的医院就在这附近吧。“
风峰举起右手,指向隔着豪凡寺茶褐色屋顶的方向,回答道:
“就在那里,医院的遗迹。“
成昌制片人转过身去。
秋空之下以蓝为背景,巨大的白色建筑耸立着。到处都像流墨了一样发黑。比起说寂静,倒不如说感觉不到生灵的气息。
那就是风峰和尚说的医院的遗迹啊。
我不由得插口道:
“医院是经营破产了吗?还是院内感染之类的?“
回答我的是成昌,他抖动着脸颊,摇头说道:
“是火灾,而且是放火。”
像是在玩味着这不祥之事一样,嘴唇如嬉笑一般颤动着。
原来如此,白色墙壁上染上黑色原来是被火烧的。仔细一看,黑色有浓有淡,仿佛火灾还历历在目。
我终于明白了从刚才就产生的违和感的真相。窗户都没有玻璃和窗帘,只剩下漆黑的四方形的洞。难怪感觉了无生气,因为已经断绝了日常生活的痕迹。
虽然我还有想问的,但是机会被抢走了。
有一个职员用低沉浑浊的声音开口说道:
“可以用无头地藏拍电影啊。”
说话的是摄影师西之宫胜彦。不知道是因为日晒还是酒醉,脸色吓人发黑,是上了岁数的男人。这些职员里身高最高,有190厘米。有一顶像拖把一样的蓬松头发,直伸到耳朵下面,这不是因为耍帅,而是不修边幅的缘故吧。胡子也没剃干净,蓬乱得很显眼。
西之宫用两手的拇指和中指做出四边形,当作相机镜框,一边瞄着六地藏,一边说道:
“用石墙当画面背景不太有趣。”
我想起了巨匠黑泽明导演在拍摄《天国与地狱》的时候,因为觉得很碍事就把一座民房给拆毁了的逸话。
西之宫想在电影里面加入这六个无头地藏,但是不喜欢作为背景的豪凡寺的石墙,他会不会说要把石墙给破坏了呢。只见他频繁地用手指比作镜头移动,用饱含浑浊却又锐利地目光凝视着。嘴唇咬着,噗噗地吐掉咬破的嘴皮。这大概是他沉迷于某事时的癖好吧。
一边躲开他飞舞的嘴皮,唯一的女性职员一边用慵懒的语气说道:
“没有预算了哦。可别跟导演说要制作和这个一样的地藏之类的话。”
说着皱起了眉头,叼起烟,用百元打火机点火。
她是负责美术的星志保。名字是回文(注:星志保:ほししほ)其实是本名,大概是她父母的趣味吧。从刚才就被制片人揶揄她自己总是用单身贵族来当作不结婚的借口。年过四十,长得像博多人偶,属于有着和年龄相配的美型外表这一类人。一边捏着烟嘴的左端,一边说道:
“又不是以地藏为主题的电影。没必要画蛇添足做多余的准备吧。那边的废墟就有足够用来做准备的道具了啊。“
总觉得这女人飘着一股懒散的气息,单身的原因恐怕不在外表而在性格方面吧。
摄影师西之宫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抽烟吧。烟把画面都弄乱了。“
“还没到该你开始发奋工作的阶段吧。真讨厌,你现在就卖力干活的话,结果不总是后半段就没有精力了吗!“
志保闭了闭嘴,长长地吐出一口紫烟,神气地说道。
西之宫停下用手指做镜框的动作,绷着脸,喉咙深处滚出野兽一样的嘟哝声。
志保狠瞪着西之宫的脸。
制片人成昌在两人之间插入他那如观光巴士一样阳光的脸:
“你们啊,又这样了。拍电影就像是大家一起在划船,要合力一起才能划到最后嘛。你们这样的话马上就会触礁了噢,不行哦。“
露出了他非常擅长的假笑。这个男人果然是一个专业的调解人啊。
此时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声音。用大舌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说道:
“都赶快给我去医院遗迹采外景,不要在这闲聊磨蹭了。“
是助理导演矢津统吉郎,职员里最年轻的,大概三十左右。大背头加上太阳镜,像是小混混一样的打扮。胖乎乎的脸颊周围还略微残留着少年的天真气息。简直可以称为‘永远的不良电影少年‘或者’组的铁炮玉‘。话说回来,电影拍摄小组一般取导演的名字,称为xx组,这是日本的习惯。
我这样想着,问道:
“导演是谁?没有来吗?“
矢津统吉郎摘下太阳镜,用他三白眼的眼睛瞪着我:
“采外景的阶段不用来吧。他可是鸣门雷杏大导演噢。“
“说起鸣门导演,和四年前左右去世的鸣门稻妻吕有什么关系吗?因为是很少见的名字。“
“对,是他的弟弟。受到家族的影响,血脉相传。拍的很不错呢。“
一边咂舌一边冷静地评价道。
鸣门稻妻吕是在电影、演剧、诗歌、绘画等广泛领域都活跃的综合性艺术家。我以前曾在濑户内海的小岛上遭遇了和他门下弟子有关的杀人事件。去世的伟大的艺术家的弟弟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不得不让人感觉有种因果关系。并且伴随着不详的预感。
视线里出现了像是不吉利的画里才能描绘出的脸—细小的眼睛加上苍白瘦削的面孔,是脚本家井川信,声音就像从细缝里吹来的风一样:
“你和导演的哥哥有什么关系吗?要是有的话请和他谈谈吧。鸣门导演让我修改重写了好几次,关键时候又对剧本视而不见。我付出的劳力算什么啊?要是认识鸣门稻妻吕老师的话,可以借他的威光,向导演稍微说一下……“
他露出像是弃犬在乞怜一样的眼神。
我赶走那视线,赶紧说一些毫不相干的话。只留他一个人期待着露出可怜相。
可以看到井川宛如摇晃乞怜的尾巴逐渐耷拉下来的模样。
助理导演矢津喋喋不休地说道:
“大家都一样,都被那个导演耍得团团转。但是最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助理导演了。到底原本是谁在主持现场啊!“
太阳镜露骨地朝向制片人。
成昌避开视线,转过身去,道:
“那么,地藏大人的话题暂时放下,现在赶紧去医院遗迹采外景吧,诸位。“
用开玩笑的口吻立刻转移话题,真是深谙处世之术啊。
目的地医院遗迹,距离六地藏步行大概七八分钟。
风峰和尚亲切地为我们带路。
我仍有一个简单的疑问:
“这个盐路医院,是什么科的?还是综合医院?“
有点性急的助理导演矢津回答道:
“精神病院噢。“
风峰和尚接着说道:
“就是心疗内科、神经科。住院设施很充足。“
用淡淡的口气这样说着,横着滑开了高高的铁栅栏门。门的宽度三米左右。滑轮和铁轨之间夹着的沙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遭遇火灾的精神病院的废墟。
在了解了这些情报后,随处可见被黑色浸染的白色建筑愈发增强了威压感。
脑子开始眩晕。
我移开视线,看向柏油地面。
前面有一块圆形的石头,正在笑。
那是一颗地藏的头颅。
3
“是地狱的地藏大人。“
风峰和尚两手抱起地藏的头一边凝视一边说道。为地藏拭去额头部分沾上的泥土,一边说:
“这是在六道中的地狱世界里负责解救众生的地藏大人。没错一定是我寺被切断的那尊。”
我插嘴道:
“偏偏在火灾遗迹精神病院的中庭里发现,再不吉利也该有个限度吧。”
成昌制片人趁机高声说道:
“正如我刚才所说,正是因为地藏大人的指引,目前为止最棒的不吉利,正适合恐怖电影。一定会大卖的,这次的电影……啊,稍微失言了呢。”
故意摆出双手合十的姿态,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正在抚摸地藏的头的风峰的样子了吧。
助理导演矢津用肘子捅了捅成昌:
“正如你所说,因为有地藏大人的恩惠,我们赶紧早一点采完外景吧。反正在现场总会发生纠纷,不稍微抓紧点时间,最后倒霉的有视我们这些助理导演。”
矢津皱着鼻子,如此说道,好几次焦急地抓挠着大背头头发。
“知道了知道了。”成昌像是忘了指挥棒的指挥方法的指挥家一样举起双手。
风峰发出让人联想到竹笛一般的阴凉声音:
“了解了,按照约定好的,请让我带路。”
冷静地说完后,把地藏的头放在门柱上,双手合十,二次鞠躬行礼:
“嗡,喀喀喀,匕桑马欸伊索哇卡!
然后,只听到草履的声音轻轻地向医院而去。”
从上往下看医院是凹字形,有六层。高约三十米,宽约二十米。
当然,电梯已经无法使用了,因而只能徒步前行。楼梯陡而难行。在风峰的带领下,病房、诊疗室等每个房间都仔细地来回参观了一遍。
每到烧毁严重的地方,风峰都会小声诵经,另人毛骨悚然。烧毁严重的地方有的连住院用床的铁管都烧得焦黑,带着灭火时水分的灰尘堆成了煤矿厂的矸石山的形状。床上的灰块格外令人不适。也有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被染黑的房间,留下了火焰吞没了整个房间的痕迹。
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能看到焦黑的墙壁上残留的白色人形的光景,像翻转的影绘一样。有些墙壁还残留着好几个这样的人形。甚至有的手腕和头四处弯曲,像是盂兰盆大会上的场面一般。
如火柴棒前端的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色。而从火灾遗迹里看到这光景却感受不到舒爽。
我把从他们讨论外景开始就一直想问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医院发生火灾的原因是什么?好像,感觉刚才说的是放火吧……”
助理导演矢津浮现出戏谑般的微笑:
“这个医院的人点了火然后传来传去,就像是传递圣火的火炬手一样。”
他一边轻轻震动肩膀,一边说道。
我把手摆成手枪的形状指着侧头部:
“医院的人是指住院的患者是吧?真是性格凶暴的患者啊。”
“并不是患者噢。”
小声阴沉地回答的是成昌制片人。用更小声地声音说:
“是医生那边的人。而且是院长噢。”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他所说的话的意思:
“怎会这样,明明是治疗的人却……是惊吓疗法失败了吗?虽然让患者看火使其受惊的话精神可能会恢复正常,但是无意间演出过头导致火灾了吗?还是火灾现场什么的导致患者病症恶化了吗?“
“不是那样的。是院长的精神也不正常了。是感染疯病,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
“感染疯病?怎么会有那样的流感或者结核?“
“在给患者们精神诊疗的时候,医生也不知不觉变得奇怪起来了。“
这时传出了细微的声音:
“真是有趣的传言啊,院长发疯了。”
说话的是脚本家井川,一张和这个医院相符的一片煞白的脸,继续说道:
“院长看诊的患者里,有被邪教洗脑的人。原本想解除他的心灵控制的,结果适得其反,就像是驱魔人里的神父,被反击了,也就是说被反洗脑了。然后,迷失在作为精神科医生的理性和反洗脑的夹缝间终于发疯了。“
“结果就是在医院放火吗……那么,传言里的那个教团呢?“
“好像是叫‘净梦的和院‘这个名字。“
“是那个啊!”
想想我好歹也是JSK的人,这是我的专业领域,教会的名字我大致都知道,这是我一直在做的工作。
我整顿气息,打算说出我所知道的,又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时风峰抢先说道:
“七年前成立的新兴宗教。教祖是个叫日罗薙月獏的男子,声称曾在西藏修行,实际真相如何并不清楚。”
我就像想要补回所落下的一般,赶紧高声插话道:
“是个奇怪的男人。挂着月獏之名,好像只在满月的夜里在极少数的信徒面前露面,真是装模做样地演出地家伙。“
“之后在日食的日子,“风峰补充道,”和网络上也现身了。可以说是积极活用电脑网络空间的教团的先驱。因此年轻人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半带兴趣地陷入其中,加入了教团。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电脑洗脑了。三年前,把本部从富士山脚往都内迁移了。“
“对,富士周边被宗教团体割据。那些家伙共同手法都是绝对不劝诱本地人,就像职业棒球的星探一样在日本各地到处飞来飞去,然后寻找发现抱有烦恼的人让他们入教,简直是用如同侦探社一般的调查力接近猎物。当然也会调查猎物的财产,所以有很多财产被吸干的就被免职逐出教团的信徒。原本就是些容易神经过敏的人,所以被强迫洗脑的信徒里面就有患有精神病的人。也有很多在富士山脚下救济这些被害者的志愿者设施和治疗罹患精神病的脱会着的精神科医生。在日本第一灵峰之下不断上演精神世界的战争。”
我巩固地位,滔滔不绝地一口气卖弄着学识。
成昌制片人摆出殷勤的态度大幅度地点着头:
“霍,不愧是专家,知道的真多,可能会成为这次电影的参考吧。风峰先生实际上见过那些脱会的信徒吧。”
对风峰和尚露出比对我更加奉承的姿态,真是个傻逼吧,没意思。
一向温和的风峰本人此刻脸上却不现笑容,一边用手指划着眼窝,一边说道:
“简直就像救济寺一样,只要神社佛阁哪里都好是吧。我遇到过目光空虚的年轻男子,然后马上和就近的医院取得了联系。”
“就是这个盐路医院吧。
“对,院长先生原本也是在富士山脚下的医院里工作的,对这样的事态也能积极应对,便以这个脱会者为契机,协力寻找和援助‘净梦的和院‘的被害者。”
风峰垂下视线。
成昌神经大条地用嘻嘻哈哈地语气说道:
“然而,那样却要了命。最终反而成了‘净梦的和院‘的目标,送入刺客,通过反洗脑破坏院长的大脑,然后,医院也被红莲大火吞噬了。”
频繁举起双手,十分兴奋,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般自大起来。
“终归是个传言,可能是这样罢了。”
脚本家井川冷静地插话道。
我又提出一个扫兴的问题:
“话说回来,这个《护士器官》是部怎样的电影?”
我想井川会回答我,然而他却吞吞吐吐的。大概他是认为反正自己的剧本到时候在现场也会被毙掉,因此消极畏缩了吧。
代替他回答的是成昌制片人:
“电视采访小组前往流传着‘吃人的护士的灵魂出现了‘这一传言的观光地探索时,真的遭遇了超常现象,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后全员无人生还。现场留下的相机的录像里究竟拍到了什么呢?采用回放录像来展开故事的纪录片手法,是一部充满了临场感的恐怖片。”
仿佛说宣传语一般熟练地说着。
我恍然想起似的说道:
“这感觉像是抄袭《女巫布莱尔》啊,讲的是在留下魔女传闻的森林里行踪不明的学生们,由收回到的他们的录像制作成的恐怖片。”
成昌打断了我的话:
“不能说是抄袭。抄袭是指同类事物只有一件的情况,和《女巫布莱尔》手法相同的作品已经有好多部了,比如《卓柏卡布拉》等等,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流派了吧。”
擅于讲歪理是制片人的必备技能,如今真的见识到了。
“我们的这部电影到底要怎么拍啊?”
摄影师西之宫发出低沉浑浊的声音,咯咯地搔挠着那爆炸头,卷缩的头发被他挠了下来,他吹落手指甲上沾着的白发:
“我想的话,主要的降灵场景设置在较为宽敞的公共病房里,这样四面八方所有角度都能拍到了。”
仿佛已经决定好了一样说道。
星志保露出不快的表情,又点了根香烟,说道:
“那个,不要老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发表主张好吗。那病房的天花板和墙壁到处都被烧焦了,要花很大成本装饰才行吧,但是这次的美术费却少得可怜啊,稍微替我考虑一下行不行!”
“一直以智慧著称的美术组,咋了,脑子不够用了吗?”
志保噗地吐掉香烟,说道:
‘又来了,我已经听够了。你们这些思考机能都停止了的傻逼,总是优先考虑自己。我看可以把场景设置在三楼那间有很多医疗器具的诊疗室。只用把现有的东西组合组合、移移位置,也不需要成本,连脑子都不用动。就定在那里好了。”
她一通说罢,又点了根烟。
“那个,我的剧本里的设定是在护士室……”
井川弱弱地说了句,其他人都装作没听到。
助理导演矢津不耐烦了,大出一口气道:
“哪里都行,赶快决定候选地吧。别到最后倒霉的又是我。”
他取下太阳镜,三白眼直勾勾地盯向成昌。
尽管如此,制片人仍然露着笑容,略沉思一下,说道:
“大家都带了相机吧,录像机或者数码相机之类的。那么,把各自认为可以的地点拍下来吧,然后呈给鸣门导演看,让导演直接看着图像决定地点,这样不是更快吗。”
真是个不负责的制片人啊。
然而并没有其他更好的点子,所以其他职员只好一边嘴里抱怨着,一边各自去找自己觉得合适的场景了。
成昌看着职员们的样子,露出满意的表情:
“”哎呀,所谓制片人可不就是这样难以满足吗。“
他露出自满的表情对我和风峰笑着说道。随后自己也慢悠悠地向医院里面走去。
我继续说关于刚才放火的话题: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记得看到过这个火灾的新闻,真的是很凄惨啊,据说都受到报道限制了,死者好像有十二三人吧。“
风峰接话道:
“加上重伤后来死了的人有十六人。然后,我的寺庙离医院最近,就被请去给每一间烧毁的房间做祓除。“
“果真是有没能成佛的人出现了吗?“
“这种谣言一直都有,换成其他任何地方也会有这样的谣言,即使是新的宾馆也不例外。“
风峰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大概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和灵界相连的吧。
“啊,地藏大人没事吧。“
他说着走出了医院。
昏暗的等待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怪瘆人的。我环视并排的座椅,越过座椅靠背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头……不时浮现出这种讨厌的联想。
职员们离开了大约二十分钟。
“喂,风峰先生呢?“
成昌制片人发出随性爽朗的声音大声问道,一边擦着中年发福的身体里流出的汗,一边马不停蹄地跑过来。
听到大声喊他,风峰从后院回到了等待室。
他热得气喘吁吁,却一口气不停歇地说道:
“风峰和尚,所有的房间我们刚才都参观过了吧,没有‘打不开的房间‘吧?“
风峰微微皱起眉头:
“‘打不开的房间‘是说房门上锁了吗?没有那样的房间啊,每个房间都仔细采过外景了吧。“
“是啊,采外景的时候记得进去过的房间,现在打不开了。真是奇怪的现象。“
成昌看起来半喜悦地说道。
风峰毫不犹豫立刻说道:
“一起去看看吧。“
当然,我也跟在他们两人后面。
出问题的房间是在五楼的中央。又得辛苦爬楼梯了。
上楼的途中,成昌大声呼唤着其他的职员,人数逐渐增加,最终各个职员都来到了打不开的房间门前。
除了摄影师西之宫……
最年轻的助理导演矢津两手用力按着门把手。
“怎么回事,真的打不开呢。难道是幽灵在里面叉着腿把门顶住了吗?“
像是在向幽灵挑衅一般大声骂道。
成昌不知从哪拿来一把铁锹走了过来,抡起铁锹说道:
“都闪开!“
在门边上敲了几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火花四散。墙壁和门之间露出了细小的缝隙。把铁锹的尖端插进去,用杠杆原理撬着,铁锹一点一点插进了里面。
成昌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啪的一声,门朝向我们这边打开了。成昌由于反冲击力抬起铁锹向后面倒去,屁股摔在地上。
谁都没空去帮他,职员们都争先恐后地进入房间。这是一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被烧得焦黑地公共病房。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也没遇到什么灵异现象。
只是,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向中庭看下去,有一个异样的东西。
是一具尸体。
4
死者是摄影师西之宫胜彦。
身体扭曲着,成卍的形状,倒在柏油地面上。关节不自然地弯折着,头部,肘部,膝部都染着血,像是和柏油地面发生了剧烈冲撞。口腔和鼻孔也流出了血,不修边幅的胡子也被染色得像刷子一样。头也不自然。从额头到头顶部周围竟然没有头发。直到刚才为止明明还是一个爆炸头。没听说过死了之后毛发还会退缩这种事。
看来之前应该是戴着假发吧。
那个老囚犯般态度恶劣的男人竟然是秃瓢,即使是这么可笑的事在现在这种场合也笑不出来了。
风峰在尸体面前合上双手小声诵经。第一次看到比警察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更快赶到尸体前面的和尚呢。
比和尚来得还慢的警察,是在十分钟左右之后赶到的。就像围着蜜糖的蚂蚁一样,搜查员们开始到处检查,我们也接受了调查。
现在已知的是死亡时间范围。在大致采完外景回到一楼的等待室开始拙劣的讨论后,职员们各自拿着相机去寻找自己觉得合适的场景候选地。
那是在下午五点半左右。暮色渐浓,大家都拿起了手电。而成昌说有无法打开的房间引发骚动是在二十分钟后。随后就用铁锹撬开房间,从窗户发现了中庭下面的尸体。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五点三十分到五点五十分之间。
这中间的二十分钟,大家都各自分散,互相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我也一会儿呆在等待室,一会儿去了厕所,也没被任何人监视着,不在场证明无人佐证。
调查我们的是警视厅的雾间警部。我以JSK的身份处理过几起事件,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所以都露骨地相互摆出‘卧槽又是你‘的表情。
雾间警部年过四旬,嘎吱嘎吱挠着留着平头、白发渐增的脑袋,说道:
”又在不详的地方碰到你了。虽然每次都是在不祥的地方,但这次是最不祥的!“
他站在电影职员好不容易撬开的门前,凝视着焦黑的房间。
倒着的影绘一样墙壁上残留着白色人形,那姿态,有三人。真是临终地狱绘图啊,像是在诉说着火灾的惨烈。
黑色的地板上有像蝌蚪一样未干的血迹。凶器是一把医疗用锤。
“这里就是犯罪现场吧,西之宫就是在这个不祥的地方被杀的吗?”
我看了后询问道。
雾间警部发出低沉吓人的声音回答道:
“没错。受害者的头部有绞痕。大概是被打昏过去然后被绞杀的吧。你看那根绳子。”
“啊,窗框的栏杆上拴着黑色的绳子。”
“啊,沾到灰了。这破地方到处都黑漆漆的。‘乌黑的小黑球给我出来!’”
警部打着节拍哼着不知是从那里的动漫里听来的歌曲,走进房间。
我像往常一样跟在他后面进去。现场取证的调查员只是纷纷抬头瞥了我一眼,没有不满,也有调查员用目光向我打招呼。
长度约八米大小的四方形病房里,两边分别摆放着四张病床,本应是雪白的床单上残留着黑色的铁管和灰尘块。
从窗户向地面望下去,扭曲成卍字的尸体周围的取证仍在进行着。
黑色绳子拴在铁质的窗栏杆上,向下垂落到四层的窗户处。这座六层楼的医院高度大概三十米,所以每层占高约五米,不愧是只有医院才有的结实的建筑。
雾间警部凝视着绳子,道:
“呐,我整理了相关者的证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和他长相不相符的工整字体。
不过我也算是相关者吧。纸上整理着事件发生当时各自所在的场所。
●成昌干也(制片人)……医院内各层到处探索(只是在散步吗?)
●井川信(脚本)……从上往下看医院形状=凹。凹的左边突出的部分,姑且叫做西翼吧,在那个部分的五楼、离拐角最近的护士室。
●矢津统吉郎(助理导演)……一本正经地说在六楼中央的某个单人病房里打盹。
●星志保(美术)……在三楼的中央的某个诊疗室。和矢津统吉郎相反,强调自己在认真工作。展示了数码相机拍的照片。
●西之宫胜彦(摄影)……被害者。在五楼503号公共病房被杀害。
我边看边点了几次头,然后把笔记还给警部,说道:
“原来如此,整理得很好嘛,很容易理解。虽说每个人都只能自己出示不在场证明,但成昌叫嚷‘打不开的房间’引起骚动后,边叫职员们边上楼,那个时候,正如这个记录所写的一样,这些人确实是从相应的病房和楼层里出现的。”
“是吗,这样的话或许就能更容易破案了。对了,你注意到这个犯罪现场的特征了吗?”
警部嘴角歪笑着然后转过身。
我直率地回答道:
“或许这是一间密室。”
“没错,是密室。门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从外面用铲子撬开。窗户虽然只有一个窗框,但是离地面五楼高。虽然绳子从栏杆吊下去,但是只能到达四楼的窗户。四楼那里像是个独立病房,窗户嵌满了铁栅栏,凶手用绳子进入里面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现场却没有发现凶手。这就是一间密室。”
“的确如此。我也试着开门却打不开,并且通过现场的血迹也可以看出这就是犯罪现场。凶手确实是潜入进来然后消失了吗……总觉得,雾间先生,你似乎想笑呢,难道你已经解开谜团了吗?”
警部像是羞赧地低着头,充血的眼睛瞪着上方:
“可能吧。你想听听吗?”
“好啊。你看,观众们都到齐了。”
门外的电影职员们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边。
雾间警部那像是暴力犯对策搜查官一样锐利的眼睛闪烁着光辉。大家目光都专注在他身上。他用兴奋尖锐的声音大声说道:
“好。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绳子的长度,这是构成密室的重要因素。首先,凶手要知道西之宫在这个房间,不过西之宫本来自己也对大家提过这个房间。凶手进入这个房间后,从西之宫的背后悄悄靠近,用锤子敲打其后脑勺,那个血迹就留在了黑色的地板上。”
他用手指着像蝌蚪群一样的血迹,手口并用地解释道:
“然后凶手在昏过去的西之宫的脖子上缠上绳子,把绳子的一端拴在窗子的栏杆上。接着,把西之宫硕大的身躯放在窗框和栏杆上面保持平衡。,之后,拿着绳子的另一端走出房门外。把手上的绳子拧一个环,挂在门内侧的把手上。再像是跳长绳一样抖动绳子,放在窗框上的西之宫就朝外面掉了下去。那个力道使得门向内侧关上了。并且,支撑着西之宫重量的绳子挂在内侧的门把手上,门因此紧闭着,充当了锁的作用。这也就成了西之宫的处刑台,毕竟被吊在窗外。甚至,凶手考虑得更为周到,之后他的同事们会来尝试打开门,这就会使得套在西之宫脖子上的绳子越来越紧。恐怕凶手是把西之宫的身体夹在窗框和栏杆之间了, 因此才不管怎么用力也打不开门。给予他致命一击的可能就是哪位同事吧,恐怕那个同事在无意之间成为了死刑执行人。当然,也存在一个充满杀意的真正的凶手。”
他慢慢环视周围人的脸。
能听到他在电影职员们之间大口吸气和吞唾沫的声音。
雾间警部的视线聚焦在电影职员们上:
“凶手的线索,在于尸体被发现的方法。西之宫的尸体是在中庭被发现的,是从这个房间掉下去的。从五层楼掉下去和柏油地面发生强烈碰撞,有明显的跌打伤,骨头也扭曲变形了。作为构成绳子密室一环的西之宫,他那肥硕的身体掉下去的时间点,那就是在开门的瞬间。并且,门是用铲子挤出缝隙撬开的,就是在那个时候,门内侧的把手上挂着的绳子脱落了。不,应该说绳子是故意解掉的,那就是凶手所为。解掉的绳子被落下去的尸体一起向窗外拖去,然后成了垂挂下去的状态。就这样把诡计的痕迹消除了。”
警部略吸一口气:
“也就是说,把门撬开的就是凶手。”
“是这样啊。”
我接话道。
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成昌制片人身上。
成昌仍不改平日摆出的笑脸,眼睛里却包着泪花,举起双手,像是在摆弄伯青哥的手柄一样左右摇动着:
“怎么这样,我不是凶手啊!我可能会夺走员工或者演员的演艺上的生命,但绝不会去夺走真的人命啊!即使有的话,那也是替身演员的事故。”
他一直重复着毫无说服力的辩解,周围的人慢慢地远离他。
这时,年轻的验尸官穿过观众们走了进来。一走进病房就站着说道:
“那个,可能是个不幸的消息。被害者的死因推测是敲打头部后用手绞死。虽说也是绞杀,但是不是用绳子,用的是凶手的手腕,正确来说应该是扼杀吧。”
验尸官一口气报告完。
雾间警部半张着嘴,像是在考虑措辞。
我代替他说道:
“那样的话,凶手特地用扼杀的手法,就没必要再做用绳子绞杀之类的麻烦的事了吧。那么,雾间警部的推理就寄寄了呢。凶手就不能肯定是成昌了。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成昌从刚才开始就强颜欢笑,就像是在对狗说“给我等着”的样子。
仿佛在针对雾间警部一般,又有一名搜查这间病房的刑警拿着一个装有什么东西的聚乙烯袋走了进来,出示道:
“警部,掉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是虫子还是海参的一种啊。”
病房里自然没有海参,但是这的确让人联想到海参,而且是溃烂的海参。长约五厘米,宽约三厘米左右的滑溜溜的红黑色物体。像是一种生物,很明显已经死了。
刚才的年轻验尸官凝视道:
“这是舌头啊舌头,牛舌的话叫タン(tongue),不过这是人的舌头。恐怕这就是被害者的舌头。刚才检查尸体时发现舌头被切下来了,在尸体周围找不到。这是在哪发现的?”
“在这个房间噢,在那边。”
刑警指着被撬开的门的左侧的地板。
我的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划过。啊!解开了,我明白了!
我夸张地清了一下嗓子,吸引住了周围的视线:
“这就是密室的关键噢。”
我指着刑警拿着的塑料袋里的舌头,如此说道。
我环视听众们怀疑的表情,继续说道:
“门的楔子。比如去超市之类的地方日用品卖场上不是放着那种东西吗?就是塞在门下面的缝隙里的那东西。把舌头当成楔子制造了这个密室。也就是把这个舌头夹在门和地板的缝隙间。“
大家听后都皱紧了眉。
不错,这真算得上是世界上最痛的密室吧。
5
的确,我滔滔不绝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舌根直痒痒,我一边小心不要咬到舌头,一边开始说道:
“凶手以某些理由切下了被害者的舌头。这里是医院的废墟,到处都能找到剪刀或者手术刀之类的东西吧。”
啊,不行……自己说的时候都陷入了舌头痛的错觉了,我只好坚持忍耐着:
“嘛,大概是凶手把西之宫扼杀之后再切下舌头的,希望是杀死后吧。总之,那个舌头,在关门的时候,充当夹在门和地板之间的楔子的作用。对凶手来说有那玩意是幸运的,凶手也巧妙了活用了这个幸运。正好制片人成昌漫无目的地朝这个房间走过来。凶手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发现,就在这时想到能不能把舌头当作楔子来把门锁上呢。凶手真得感谢这块舌头吧。之后,凶手开始计谋怎样从这个密室里逃出去。出口只有窗户了,在那里利用了绳子。本想用绳子移动到下面的楼层,但是绳子长度不够。虽然能到达四楼,但是那里的窗户镶上了铁栅栏无法进入。再下面一层地三楼的话,窗户上没有铁栅栏,但是绳子的长度又不够。到三楼窗户大约十米,绳子的长度通过刚才雾间警部的推理约有八米,因此还差两米。于是,利用了西之宫的尸体。他的身高是190厘米。把尸体接上,就能轻松地从三楼的窗子进去了。又把绳子绞在尸体的脖子上,正是因为尸体成为了凶手逃离时用的绳子。使用后再把尸体从绳子的环上解下来,这就是尸体掉落地面的原因。那么,这样的话,凶手就是当时在这里正下方三楼房间里的人。这里正好处于医院的中央位置,三楼同样的处于中央位置的房间是诊疗室。也就是说,处于三楼诊疗室的人就是凶手。我们从一楼的等待室爬楼梯上来到五楼的这间病房的这段时间,你们是各自从不同的楼层过来的吧。那么从三楼的诊疗室里出来的职员就只有一个人。是一位女性。”
“是我?”
星志保歪着嘴唇,皱着眉头。
我坚决地说道:
“没错,你就是凶手!”
星志保露出像是宿醉刚起床时的不快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为什么非要杀了西之宫啊。要杀的话,也要有人可以给我钱,或者被大家称赞杀得好之类的吧,没有这样的对象,哪会那么容易起杀心呢。我才不会那么轻率地就去杀人呢。”
连珠炮般说完后,叼起一根烟然后点燃。把烟吹到我这边。
我把烟赶散后,雾间警部也像是想挽回刚才的名誉挑起了毛病:
“凶手干嘛非要把西之宫的舌头咔擦切断啊,特意做这种事就是因为那个理由?先殴打头部让其昏厥再施以扼杀,还切下舌头,这些做法没必要吧。凶手是抖S还是阎魔大王啊?”
“没错,就是阎魔。”
风峰和尚说出奇怪的话。他表情沉稳,从眼睛里也看不出他在开玩笑,像是说真的。
大家都看着他。
毫不在意这些视线,以像是看穿一切的沉着的口吻说道:
“凶手将西之宫的舌头切下来就是一种比拟啊。警部先生说到了阎魔吧,没错,与其说是对阎魔的比拟,不如从整体来看说这是对‘地狱’的比拟。”
我不假思索说道:
“啊,地藏大人的头。”
风峰一下子看向我这边,点头道:
“没错。刚才在这个医院的门口附近被发现的地藏大人的头,那就是六地藏里在六道之一的地狱世界里那位地藏大人。发现救济地狱众生的地藏大人的头,和在相同的医院遗迹里切下死人的舌头,这两件事不能单单认为是偶然吧。这是在暗示地狱。这么联想的话,和地狱有关的因素在这起事件里其他地方也找得到。原来在日本,地狱由八大责苦组成,称为八大地狱。八大指的是……”
风峰滔滔不绝地说明:
“……等活地狱、黑绳地狱、众合地狱、叫唤地狱、大叫唤地狱、焦热地狱、大焦热地狱、无间地狱这八大地狱。每个都呈正方形,纵向相连。
“最上面的等活地狱,是生前随意杀生地罪人落入的地狱。在这里,亡者们用锋利的爪子相互厮杀,渐渐地肉被剥掉,只剩下骨头,然后死掉。但是,马上就会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冷风吹过后,又活过来,又开始相互厮杀。这就是往复循环永不停止的责苦。
“黑绳地狱,是犯下杀生加上盗窃罪的罪人下的地狱。惩罚工具是铁制的绳子。把绳子用火焰加热,压在罪人身上,身上造成了无数根黑色的线。
“众合地狱,犯下奸淫之罪的人落入的地狱。责苦方法主要是压碎,因此也称为堆压地狱。有时是夹在铁山之间,有时是落下岩石砸在身上。
“叫唤地狱,和买卖酒有关的罪人所受的责苦。用锅或釜煮或烧,最后,将溶解的铜倒入嘴巴里。
“大叫唤地狱,撒谎的罪人落入的地方,大规模版的叫唤地狱,责苦更大,痛苦也更多了。
“焦热地狱,违背佛教教诲的人所受的责苦。如字面意思,就是被烤。罪人们或是放在赤红炙热的铁板上滚来滚去,或是被串成串放在火上炙烤,或是被烤热的铁棒串成丸子。
“大焦热地狱,玷污童女和比丘尼(注:佛教出家五众之一,指已受具足戒的女性,尼姑。)的纯洁的罪人所受的惩罚。责苦方法比焦热地狱更重。
“无间地狱也叫阿鼻地狱,是八大地狱里最恶的地狱,是犯下杀害父母或者圣人之类的罪孽深重至极之人落入的地狱。头朝下一直坠落,持续两千年。不仅如此,还要遭受被鬼追赶、被逼着永远不断地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爬着焦热的铁山、被拔去舌头、被钉入数百根铁钉之类的最严重的责苦……
“……这次事件对这八大地狱的比拟行为随处可见。首先,医院的烧痕指的是焦热地狱和大焦热地狱,同样,叫唤和大叫唤也和火灾有关。还有,使用黑色的绳子不就是对黑绳地狱的比拟吗?”
就像是在静静地聆听讲道说法一样,大家认真地听着风峰说的话。
正当他说的话告一段落,刚才那个年轻的验尸官像是总算抓住了时机一般担忧地开口道:
“那个,我还有一些没汇报完的。”
就是因为他刚才的汇报,自己的推理被颠覆的雾间警部露出吃苦药的表情:
“快说啊。”
“好的,那个,发现了被害者的假发和左边的鞋子,离尸体约七八米远的距离,靠近医院的左翼。“
说完,从拿出两个塑料袋。右手的袋子里装的是有印象的参杂白发的爆炸头假发。这样子一看还以为在售卖海藻。左手的袋子里装着长年穿都穿烂了的帆布鞋,这个扔进垃圾桶里都不会觉得奇怪。
验尸官把袋子都拿在左手上,从西服口袋里取出手帕展开:
“这个徽章是在被害者的钱包里发现的。这究竟是什么徽章呢?”
衬衣纽扣般大小,银质,新月牙加上太阳的设计。
我姑且算是专家吧,立刻就明白了,说道:
“这是宗教团体的会员徽章。‘净梦的和院’!”
方才提到的邪教,是充满了可疑之谜和流言的诡异教团,通过逆洗脑,让这个医院的院长发狂而放火的传闻。想到这些,大家都露出毒虫一般的视线看向徽章。
像是为了缓和现场的氛围,风峰发出冷冷的声音,锐利的目光盯着徽章:
“一定是比拟啦,为犯罪现场施以地狱的设计。然后,切断六地藏的头,把其中一个放到医院里也是在警告,比如警告‘能够救济众生的只有‘净梦的和院’,背叛者要背负六道的苦难‘。警告脱会者们将会遭受严重惩罚。让背叛者,也就是脱会者,迷失于六道中。大概就是想传达诸如此类的信息吧。”
我看着风峰泰然的神情,说道:
“那么,这次事件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是‘净梦的和院’派出的刺客对脱会者进行处刑?“
“正是如此,动机就是对邪教过激的信仰和教团派下的执行死刑的指令。虽说证据还不够。”
风峰像是强忍后悔一样,微微歪着脸,在门前的地板上坐下。
“凶手是邪教刺客。”
我说着瞪向星志保。
她的脸像花梨一样歪斜:
“你怕是有什么误解吧,我不信神,不信佛,也不信男人。”
我向前迈出一步,正迈出另一步时,风峰把手像断路闸一样横在我面前:
“你错了,鱼间先生。正如她所说,她不是刺客。”
风峰斩钉截铁地说道,指向验尸官左手上西之宫的假发和帆布鞋:
“问题在于那些是掉落在医院的西侧的。如果如鱼间先生所说的,不是应该掉在这里正下方的地面上吗。却在离尸体七八米远的地方发现,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着。
风峰靠近窗户,把半个身体探出去:
“看,到医院的西翼地距离大约有十米,和到这正下方三楼地诊疗室的距离几乎相同。没错,鱼间先生的推理的前半部分是正确的。密室手法、用绳子逃出、运用尸体来补足长度,这些都是正确的,然而,关于尸体的作用有一推理不足之处。”
“那和假发和鞋子的位置有关系吗?”
“没错,尸体起的是摆子的作用。摆子的球是有重量的,没有相应程度的重量摆子就没有力量。凶手抓着绑在绳子前端的尸体,一口气向西侧飞去,如此摆子划过一道巨大的轨迹,再摆动自己的身体,像空中秋千一样往复数次,轨迹渐渐变大。于是乎,凶手用绳子加上尸体做出的摆子,朝横向移动,脱离了现场。西翼的五楼是护士室,凶手靠着近十米长的摆子进入了西翼护士室的窗子里,然后凶手将手离开尸体的脚尖,尸体和绳子形成的摆子往回摆动。这时,因为减少了凶手的体重,相应的绳子的张力就减弱了,尸体便掉了下去。在这样数次的钟摆运动的过程中,假发和鞋子掉在了西翼附近。”
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推理被推翻的懊恼,兴奋地说道:
“这样的话,凶手就是在西翼五楼的护士室里的人了。”
“就是这样。”
卷着念珠的风峰举起右手指向凶手。
正是脚本家井川信。
邪教的刺客。苍白的细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到肩膀的头发在微风中飒飒飘荡。宛如能面的表情,突然之间跑了起来。
由于太突然,谁也没能阻止。
井川一口气穿过漆黑的病房,踏上窗框,大跳下去,两臂张开着……
我想起了无间地狱的传说,亡者头朝下倒着坠落,持续两千年……
而这在现实世界只是一瞬间的事。
井川趴在沥青地面上,身体摆出十字架的形状,就在卍字型的西之宫尸体的旁边。像是讥讽一般,嘲弄的气氛充斥的。
身旁的风峰正在合掌。
警车的红色回转灯划破了微暗的天际,一瞬之间,放在门柱上面的地藏的头也被映照成了朱色。
地藏大人静静地微笑着。
这才只是刚开始——我心中涌现出这样的黑暗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