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道士冒险四则
宇宙旅人袁道士致力于拯救各时空内存在着各种心结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固执的判断标准和医治手段,为各自的境地带去细微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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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月高高的悬在松枝间,是苍翠挺拔的松影凝结出的静洁,好似巍巍君子的眼眸,澹然的吐露着清辉。山泉在嶙峋的山石上奏响,不是小叩而大鸣的金石之声,而是会意的木铎之音,时间会把骨棱棱的顽石浸润的晶莹,而水声于人而言也会若亡若存。
宽衣博带使得树下的君子越发的清瘦,高高的黑色巾帻是与乡野不甚相符的雍容气度,微风拂不动几乎要轻垂逶迤于地的长袖,就像他古井无波的灵台。
世人谁不好静洁呢?世人又有几多能安享静洁呢?也只有来到这荒僻的山野,自然钟情造化的无主天地,才能体会来之不易的片刻清幽趣味。驱驰的车驾,往来的贤达,金陵城里的蜿蜒河道,凌云振翼的檐角下的莺莺燕燕,他熟悉这些,但却很少会刻意的想起这些,他总是为一掠而过的流星、花开和晚霞心醉。
银色的月化作天地间最大的一轮圆镜,引动天下所有孤身望月人的心境。蟾宫里稚嫩可爱的月上女在淡金色的桂树下翩跹起舞,这是知心如意的孩子,清秀的男孩挺拔的跪坐在矮几前认真读书,倒有几分像自己的从前,而那个容貌姣好的素洁装扮的女子一边留心着两个孩子,一边修剪着时令的花卉。
他独自一人,望着出了神。
不合时宜的一缕清风牵动了他的发丝,也引动了沙沙的竹声和娇俏的惊呼。是浣纱的女子,并非是粉雕玉砌,她的肌肤留驻了白日里阳光的和煦,成就了自然的血色。
他打了个喷嚏,潭水倒映的影子微微晃动。天晚了,太凉,得回去了。
(二)
声势惊人的滔天河水裹挟着巨量的泥沙,可从来不会有人去指责他的卑污,只会感叹他的伟力,只有百战黄沙才能衣着这样的留有岁月磨洗痕迹的“衣甲”,而任何人也都无法阻滞他的步伐。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塬上往城里走,他不开口,说话就会吃进细腻的尘土。他与河流有着一样的来处,而他的身与心也像是被水力驱动的锤砧锻打过,冷硬,但任谁都会联想到他浴火的模样,甚至这火在此刻也在他半闭的眼中熊熊燃烧。他不说话,甚至有意识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只为了更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声,强劲,澎湃,是动地的鼙鼓,是铮铮的丝弦,是呜咽的管乐,也是尽心意极致的低吟高唱。
如果不知道的人会把他的心境误认做野兽,但是他的真面目是依旧粗砺但顽强的机械,木、革、铜、铁和不显山露水的跳动的火和蒸汽。他的每一步都不依赖他的勇气,他的每一步不过是他的固执或者说坚定。
厚重高大的城门不会阻断从旷野中腾空而起的烟尘,但是却能一下子用涌动的人潮打断城外希声的“大音”。这种喧哗不甘心留步在心外,他能分明的体察到那种脉动和共鸣,涓细的滥觞孕育奔流的长河,不断有着类似心境的人在心声合唱发出嘶吼。他挣脱不出,他甚至怀疑他是否想要挣脱,就像是洗脑的跑调乐句,一个劲得钩住了他,也如同长长的队列带出了顺拐的步伐。既欣喜于同道行人的合唱,也感慨于躁动不安的俗流,可很快,这种年头也消逝了,他开始愧于那种故意的不合于群的情绪。鲜血上涌,像是痛饮了一场酒,风暴在集体的幻梦中翻涌云海。
似乎已经要明日再见的夕阳出人意料的停止了下落,反倒硬生生的拔高了几分,黑夜前再次大放光明,他借着这点余晖睁开了眼,看见了路人脸上的茫然和惶惑。
原本已经难以遏制的乱锤有恢复了克制的鼓点。
(三)
这个夏天,她每天都来这片沙滩。
浅金色的细沙上不仅留驻着来自于湛湛碧波的海螺和贝壳,还有消逝于早晚潮汐的飞鸟休憩时的足印。她在这也不穿鞋,细腻的沙子有着温柔的触感,阳光下的热力也被匆忙的浪花带走,而到了暮夏,已经与体温相应和。
她早晚都会来这片海滩,而早晚的、来自于海洋与陆地的方向相反的风吹动了同一串风铃。
花开的很盛,夏天的炽烈和爽朗也让人忘记了顺次而来的凋零,于是花开花谢,在这个轻快的夏天,只是在俏皮的眨眨眼。
而今天,沙滩上没有脚印,原本以为的无言约定也勾销的无声无息。
人要回乡,鸟要振翼,夏天,也终究会过去。
密密的红树林已经阻隔住了回望的视线,可洁白的芦苇在徘徊不去的揪心的呜咽。
对啊,芦苇,她剪下了不长的一截,轻轻的吹响了这古老而有原始的乐器,凄楚清丽。她抬头良久,又低头。
矫健的从天上投射而来的黑影在前路游弋。
(四)
深灰色的鱼鳞云遥遥地衔着苍蓝色的大海,石灰岩的悬崖斜愣愣地独自突出。狂飙的风来自万里之外,收紧了他的烟灰色呢衣,呼呼的声响不离耳畔。
他要走了,从此以后不再回来。
在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吧,而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远处好像有一个穿着柠檬黄长裙的年轻女子,栗色的微微鬈曲的长发在风中跃动。
流云冻结,纯白的微光从中破开一线,六翼的天使将天国开辟到眼前,这是一瞬,也是他的一生。
是旋转门两侧的一见钟情,是回转的实木楼梯上的不能胜数的对面,也是叶青叶落的窄巷里的并肩。从只言片语,到尽是平常话,他们无从标明那些迹象和信号,模糊的缘就是斩不断的溪涧。
可从某一天起,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男人。在不止息的旋转门前驻足,在意木梯上的滋呀声,而肩上也沾了一片深红的落叶。他从前并不知道这种缠绵的伤心。
“你已经历过了,该全心侍奉这秩序的天国了,不该永堕于轮回。”空灵的声音来自于威严的天使。
不再被情所勾牵?
“再来一次,你还会爱上你她嘛?”
一个不甚庄重的声音在耳语。
足下的路像缠丝一样乱糟糟的外延,看不见去处。
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他可以一见钟情一百万次,这是一个老人说来才不会显得浮浪的衷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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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道士最后这次你说话了,这是不是干涉太深了,不符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你定的啊?对面都出天使了,我还不能打打怪力乱神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