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
“用这个设备才能和他交流吗？”
我的询问换来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于是我戴上一系列电极，躺在他的隔壁床位。在意识逐渐空明之际，大约十分钟前经由研究员之手递给我的那张照片占据了我的脑海。
随后，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漂浮的空间。
明亮的白色让我联想到实验室的灯光，然而此刻我已经不再卧倒在床上，也嗅不到一丝气息。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地面都已消失，在面前的，只有人称传奇棋手的李昌镐，他的形象不同于我在实验室中所看到的那样，因长时间的无意识而变得有些枯槁和老去，而是他当年天下无敌时，经由报社记者的相机留存下来的，在“三星杯”斩获三连冠的形象——西服衬衫在他的身上显得一丝不苟，正如同他的表情。
在我和他之外，此间只余一方棋盘，两盒棋子。我尝试着拿起黑子落在一角，眼前的棋圣并未有什么动作，他的眼神也看不出是否还在思考。只是在片刻之后，棋盘上遥作对角处的一个交叉点上，似是微微散发着白色光芒。
这局棋虽然是我与棋圣共演，但在我梦境之中，执子的只有我一个。
在理解这一切之后，我从白子盒中拈起一枚，放在他指示之处。
“输了多少？”
他们明明有能力观察到我落子的棋局，却偏偏要来问我。我无奈地摇摇头：“算不清楚，中盘就投子告负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些年来过好几名棋手，最终的结果都差不多，最好的一位拼尽全力才勉强战成一胜四负。”
我仔细穿好自己的衣服，忍不住说道：“他当年已经是最顶尖的棋手，后来发生了什么，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棋手吗？”
我苦笑道：“我只是业余的，如果说会下棋的话，是，但还算不上真正的棋手。”
“我想也是。”实验员微微一笑：“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于是静静等待。果然片刻后，她对我这样说道：
“所有棋手都渴望天下无敌。像他这样顶尖的棋手，欲望只会愈加强烈。除了精进棋艺之外，剩下的都不会在乎。这就是李昌镐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他曾经问过我们院长一个问题——为什么AI终将会在棋盘上战胜人类？”研究员如数家珍地说道，随后问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AI可以无止尽地训练自身，用无数盘对弈的训练来找出任何情况下最为合适的一手。”
“那么人为什么找不到这样的一手？”研究员笑了，“院长说，你比别人的棋强，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不为世俗所累，能将你的天赋运用到自身的极致——可，你知道该怎么吃饭吗？”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研究所。
如果把娱乐、赚钱、欲望乃至于情感都抛弃，才造就了当年那一群可畏的棋手，那么对他们来说，还能舍弃的是什么？
答案是一切。
于是我遇到了这个梦境中的棋手。
那个连如何拿起棋子也已经忘却，只能让我来代为落下黑白两色的棋手。
连生命都要借助各种仪器才能维持，需要用特别的设备与之交流，连交流的媒介也只有围棋的那个人，正是当今世界天下无敌的棋手。
不知何时，那张照片上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躺在床上的，默然经过岁月流逝的面孔。
如同一尊石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