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13. 追鲨鱼、潜古城、拍裸鲤,一名水下变迁纪录者的野性工作

清晰的水面之上只是冰山一角
而水面之下的故事却无法丈量
《水下中国》中特有的自然、人文景观
像一块块拼图展现鲜被涉猎的中国水下世界
在台湾兰屿岛海底沉船中
透过生物的那双眼看民俗变迁
在广西神秘喀斯特的黑暗洞穴中
逆流而上险些经历致命的迷失
在千岛湖下看汉唐古城
如同穿越时光隧道寻找它的前世今生
时光似乎定格在了某一天某一刻
是的,那一刻叫做当下
在水下接受不可控,拥抱未知
就是“坚持做自己”的生命哲学了
如同周芳感叹
乘时光未老
把故事藏在眼底
风霜留在脸上
风平浪静,一切在继续





周芳
水下摄影师、《水下中国》总导演、管理学博士/三个孩子的妈妈、生命哲学是坚持做自己

02: 25 揭秘《水下中国》,从水下到人间
07: 10 透过自然的眼睛记录人世变迁
11: 02 带着人情味的他者视角
14: 38 拟人化的动物故事会误导观众么
19: 54 在意外中发现无惧,成为追鲨鱼的人
23: 38 拥抱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29: 11 水下的危险经历
32: 06 抚仙湖下的传说只是传说么
33: 43 千岛湖水下的一片瓦,被拿起又放下
41: 28 防鲨笼:究竟在防鲨还是防人
44: 33 激昂的拍照游客 & 温吞的“水煮”鲨鱼

01 揭秘《水下中国》,从水下到人间
Li: 周导最近在做什么?
周芳:最近在拍《水下中国》第二季,记录青海湖水下,我刚刚从青海湖下来。
马特:第二季的内容跟第一季会有什么区别?
周芳:挺大的区别。第一季从全局上让大家了解中国水下都有些什么,就看看自己的家底儿。然后第二季比较专注在中国的水生野生生物,以及它们的栖息地,所以基本上是六大水生野生濒危生物和栖息环境。

马特:为什么会选择专注在自然生物的领域,而不是比如水下古城这种可能更易传播或更引发好奇心的一些内容?
周芳:一方面因为我特别喜欢动物,另一个原因是从危机的角度,我觉得最应该被大家关注、最具有危机感的,在水下这块可能是这些濒危的水生野生动物,所以我们就把它作为第二季的主要选题。
Li:在录制第二季过程中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个场景或者一个瞬间?
周芳:我们这一季,拍青海湖的裸鲤。裸鲤是青海湖比较特殊、重要的生物。因为青海湖碱度很高,水的盐度高,水下的生物非常稀缺。那么裸鲤不管是养活了一方水土,还是说构成了生态圈层的最核心的要素,它都是非常重要的水生动物。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裸鲤来洄游繁殖产卵的季节。但很多河道枯水季的时候,会有些缺水,我们看到大量的裸鲤,(它们)等于在滩涂上就会死亡。因为它们是逆流而上的,但在枯水中它们就游不回去了。当地的藏族对裸鲤是非常有情感的,对裸鲤有一种赐予了他们食物,赐予了他们资源的一种信念在当中,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到河道里去救援,把裸鲤拉到大车灌水救起来,再倒到导入几个大的干河支流中。我觉得挺感动的,虽然我们是在做自然生物的主题,但跟人也没有办法脱离。
02 透过自然的眼睛记录人世变迁
Li:第一季讲到的台湾雅美族,在兰屿小岛上,您记录了当地人对于捕捞的一种看法。他们在禁渔期只捕飞鱼作为食物,剩下其他的鱼他们就不捕捞。这可能是一种可持续的去培育当地物种,让它们有自然作息的想法。
周芳:所以每个地方的生物和当地的人、民族和习俗都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实我们在探寻生物的同时,也透过它那双眼睛,来看待他生活的环境,它和人的关系。

马特:纪录片制作是一个比较长的周期,当你去立项然后去实地,到当片子播出来。你有没观察到可能当地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要么是被保护起来了,要么是被破坏了。
周芳: 对,实我们对整个的过程包括变化都是在关注的,因为我们做自然的纪录片,可能跟人文的不太一样,差不多三年一个周期。从选项到拍摄到最后成片,其实我们真的记录到最后,我们整个进剪辑之前都还在记录。我们可能并不是立项之后,脚本就出来了,脚本是一边改一边拍一边在完善的。

马特: 有没有什么例子?比如说前后它的变化会特别大的?
周芳:有一些随着我们的记录,一边记录一边发现变化,比如说疍家人。在我们的记录的第一年的时候,疍家人的鱼排在整个海南陵水新村是很宏大的一个水上屋,我们片子里也有呈现,但到片子最后也跟大家讲了,当第三年我再来的时候全拆掉了,这些疍家人已经被搬进了他们新村里,就是为渔民建的新村子。相当于他们从水上移居到了岸上,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所以我们在片子当中,我们在记录他们,同时也把他们的这种变迁,随着时代,随着政策的变迁,他们所做的改变做了一些跟进。
马特:这个纪录片就有了时代历史文献的感觉。我之前去采访顾桃导演,敖鲁古雅的养鹿人的故事,记录当地鄂温克人在山上养鹿。他们也是迁到了山下的镇子里定居,慢慢的很多人就不去养鹿,就失去了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
周芳: 是的,所以它会有一点纪录片,会有一点历史文献的作用,所以它首先应该是客观的,我觉得这个可能是纪录片最重要的一点。

03 带着人情味的他者视角
Li:上次我采访马特老师的时候,他说他一般去看历史遗迹前,不太喜欢看影像类资料,因为会被做纪录片的人主观情绪影响,先入为主。所以您在做纪录片的过程中,会希望带着自己主观情绪或观点的内容么?
周芳:这其实是我一个特别矛盾的地方。一方面我要特别客观的做陈述和展示,另一方面我觉得它作为一个纪录片,应该是有血有肉的。每一个经历者或者是感受的人,TA应该都有自己的情感能够赋予到,所以我其实有点偏后者了,会有一些我个人的情感在里面。不管是希望对物种实施保护,还是我自己对这些物种消失所表达的遗憾,可能女性导演有一点特殊,我觉得可以很客观,但如果一点血肉都没有,似乎又太没人情味了。

Li:其实挺难做到,什么叫100%客观,即使你放一台设备在那直播,24小时,你放的角度在哪,记录的范围,其实本身也带有一定的视角偏差,没办法真的做到100%的客观。
周芳: 尤其是自然的东西,很多时候去拍生物,很多时候是记录者的一些内心感受,或者是你跟生物之间的眼神的交流互动或你自己的感知,很多程度上生物它没办法张嘴告诉你,我现在很生气,或者我看你的时候,我这个眼神很好奇,实际上都是记录者自己感受到的。

Li:我最近看了一些自然纪录片,叙述性比较强,比如说《我的章鱼老师》,以及王久良导演的《水鬼》,他拍摄手法是以鱼的视角,然后在底下非常急促的人追鱼的故事。对于那样的拍摄手法您怎么看?
周芳: 《章鱼老师》其实还是有点文艺片的感觉,我觉得它影像呈现非常好,但整体的感觉还是记录者个人的情感元素会更多一点。客观的事实也会有,比如章鱼这种生物特性、物种、包括它跟猫砂之间的生物链的关系,这一部分是相对客观的影像记录,但其实关于记录者就是主人公他个人和章鱼之间的情感,我觉得这个更多还是主观的。
他把每次章鱼跟他的接触,认为是一种友好或说是互动,觉得是一种认识了之后的亲密表达,或离开之后的不舍,其实这更多是他主观的情感。但这种情感我是认同的,因为跟生物相处久之后,就像我们养狗一样,狗从没跟我们张嘴说话,但我们会用我们的思维方式和相处方式去理解这种关系,所以我比较支持他的观点的。

04 拟人化的动物故事会误导观众么?
马特: 周老师聊到一个有趣的话题,关于在纪录片中给动物的拟人性,很多动物纪录片中我们会看到,比如给动物起名字,然后用人类社会的一些情感社会规则去描述它们的世界。但作为观众来说,可能更容易接受这样的。但有时看完后我也会好奇,用人类的视角情感去带入动物当中,真的能够起到一个更好的科普作用吗?会不会形成一种误导,让观众认为他们真的像人类社会一样?
周芳: 其实有这种可能,我能理解大家把它以讲故事的方式,不管是一个家族的故事,还是还是人与人和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让大家更有代入感,这个可以理解。从纪录片的角度来说,我们看到很多纪录片,在一个生物为主线的讲述过程中,他们其实会没那么客观。因为我们经常拍纪录片可能会看得比较仔细,(现在拍摄的)生物可能并不是之前那一只,很多观众现在也会很仔细的发现,比如说斑海豹和雪豹,其实并不是刚才你讲的那一只。我跟很多导演沟通过,他们很多时候基于一个故事的结局重新来推导,或者说来复盘整个故事的完整性,所以会出现类似情况。

因为生物它不像人或景观,你可以反复的拍,关机再开机都没问题。动物没法给你表演,很多时候一错过就永远没有了,所以他们经常会拍到一个事情的结果。比如说在滩涂上搁浅的斑海豹,找到自己回家的路,他们可能拍到了这一部分。其实故事已经结尾了,但要把整个故事呈现出来,可能就要从它如何迷失走失,要把这一部分还原回来,这样的话其实有一部分相当于是在模拟拍摄或者是还原性拍摄,就会出现眼尖的观众会发现那不是同一个生物这种情况。
它其实还是在讲故事,这个故事背后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比如说斑海豹这个故事,它一定是依据了不管是它的出身,还是它的脱毛规律,它的母子之间的抚育关系,以及它的生活的范围,可能会走失的原因。这个一定是基于客观来讲的。只不过以讲故事的方式来还原。

马特: 有个问题我朋友跟我聊到,他带着女儿一起看动物纪录片,非洲草原狮子狩猎羚羊。如果是拍一个狮子的纪录片和一个羚羊纪录片就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两个不同的视角。对于小孩子来说,她不太能区分真实世界和动画片,在看动物世界的时候,小孩会去分辨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所以我想了解真正在做这个纪录片的过程当中,会有这样的一种视角么?
周芳: 其实不太会。我不太认为做纪录片的时候会有好坏的分别。纪录片的尤其自然类纪录片,我们对每一种生物都不会有一个人设,虽然我们会拟人化。就像我特别不太喜欢大家(比如对鲨鱼)的一些误解,其实就是因为媒体可能有太多相对局部的宣传,比如鲨鱼伤害人类的这一部分过于夸大的一些宣传,造成了很多误解。以及我们在画面当中可能会取局部的画面,张开的大嘴等,让大家从视觉上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它是恐怖的嗜血的生物。

05 在意外中发现无惧,成为追鲨鱼的人
Li:周导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开始追鲨鱼的?
周芳:13年第一次拍鲨鱼。那个时候拍鲨鱼还是挺害怕鲨鱼的。
Li:为什么对鲨鱼特别感兴趣?
周芳:因为反差大,很多生物你了解它之后,不会太颠覆你的认知。但鲨鱼对我来说是很有反差萌的,就是它和我最初对鲨鱼的印象和理解完全不一样。刚开始以为鲨鱼可能比如很恐怖、会认为它会伤害人,但其实不会。我会认为它就是一种很普通的鱼,后来发现它还很聪明,很有个性。我原来以为所有鲨鱼都一样,最后我发现每个鲨鱼性格都不同,每一次认知都会让你对这个物种更了解,更喜欢。

Li:从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不害怕鲨鱼了?
周芳:我应该是慢慢的不怕了,但真正验证了自己不害怕鲨鱼是15年。我当时在日本拍一群鲨鱼,当时到了鲨鱼群里面,有上百只一起在游,因为我进入,把整个鲨鱼的阵型打乱了,因为它们也会对突然进入了外来物敏感或紧张,就四处跑。跑的过程当中就有一只鲨鱼可能(因为鲨鱼近视眼)辨别不清方向,东奔西跑的时候直接撞到我了。

撞到我之后,当时在水下我面镜掉了,呼吸管也掉了,我就赶紧想办法先把面镜找起来,然后去地上去摸我的呼吸管带上。整个过程中我完全没有紧张,这个除了说物理上的反应就嘣一下被撞到了,脑袋撞疼了,然后面镜刮掉了,会有些条件反射性的赶快带面镜。我内心从来没有认为下一秒会有一个动物会张开嘴咬我一口,我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我通过这一次意外的这种碰撞后,意识到那个时候开始应该是不害怕了。

鲨鱼的种类很多,首先我觉得当我们说鲨鱼的时候,首先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了解物种的多样性,它有400多个不同的品种,而且从最小的手指、手心那么大的,然后到大的像鲸鲨有20来米。
它其实差异化很大,但大家一提到鲨鱼的时候,可能想到的是不到10%比例的这种掠食性的鲨鱼,就我们说的食物链顶层的具有攻击性的、肉食性的这一部分,但这个其实是鲨鱼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如果即使是以这种鲨鱼为前提,在海洋中我们近距离去接触的时候,其实对于潜水员来说,包括我在内,所有和鲨鱼的接触,都是非常安全的。
,时长02:45
《水下中国》鲨鱼合集&花絮🦈
06 拥抱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特:您之前试过在陆地上拍纪录片吗?您觉得两者之间的差异是什么?
周芳:试过。我觉得陆地上拍纪录片,好像没有特别多的惊喜和意外,似乎所有东西都是可以在我的计划之中,或者是它哪怕有变数也是可控的,但是水下从来没有一次是我可控的。我们特别需要我们的摄影师、导演,要有特别强的现场的组织能力,因为绝大部分的脚本,他拿到手的时候只是一个指导性的建议,他真的到水下,现场条件完全不一样,他要临时决定选题,要拍哪个放弃哪个,要非常强的现场决策(力)。


马特:所以也会有临场放弃的情况?
周芳:有,但也会有那种现场发现更有趣的,然后继续拍。
Li:这种未知的或说不可掌控性,是不是对您来说也是一个比较大的驱动力?
周芳:对,这个可能就是吸引我的一个地方,以及自己现场的判断,快速的决策。我觉得对我是挺强的吸引,我不太喜欢那种墨守成规,或者是我一拿起这个相机,我就知道我今天要干什么活了。

Li:对,我记得特别深刻一点,就刚刚讲的不可掌控性。我有个朋友她会潜水,因为平时工作忙,她把自己潜水假期掐的特紧凑,然后潜水这事儿就非常看天吃饭。有一次她把所有设备穿戴好,到出海的时候发觉下不了,特别沮丧。然后回到酒店碰到前台老板,就是在那生活了很久的人,就跟她说要chill一点,放松,拥抱有的东西,因为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它。

周芳:是的。这也是自然的魅力,尤其拍水下之后,我发现自己这10年除了年龄变化,心态的变化真的受益于不管是和自然相处,还是和大海相处的这些魔力,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平和。对你得到什么、不得到什么没那么在意,因为每一次都不可计划,不管我们镜头里收获的是什么或是一无所获。我们拍水下中国的时候刚开始大部分时候都一无所获,但我们走到最后,慢慢的你的心态就会变化,就好像人找到生命里另一半一样,总会有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你就会有这种心态,慢慢等待,不会着急,我今天一定要拍到一个什么东西。

07 拟人化的动物故事会误导观众么?
马特:您如何看现在有一些策划倡议来做水下古城的商业开发,或者说是博物馆化的设置。比如像重庆的白鹤梁,就做了一个水下博物馆,您去过的其他地方,您觉得是否有这样一个商业开发的?
周芳:千岛湖会把水下古迹还原到陆地上,在陆地上做成博物馆的形式,然后有些从视频的角度,做一些立体三维的还原,把以前整个古城被淹没之前的全貌还原。他们会把淹在水下这种建筑,包括牌坊、祠堂,他们会在陆地上以博物馆的形式展示出来,让大家了解文化,我觉得其实就就够了。对我来说我可能不是很建议说一定要在水下建博物馆,大家到水下去看。

Li:我们有提到千岛湖底下狮城的事儿。可以给听众朋友们科普一下那段历史吗?
周芳:千岛湖水下那两座城其实是距今500年的两座汉唐年间的古城,叫遂安城。它当时是两座城,一个是狮城,一个是贺城。这两座城是1959年的时候,为了修建新安江水电站,就把整个这两座城全淹没了,所以相当于是一夜之间就全部地淹没了水下,然后在城间的山峦就变成了小岛,也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说的千岛湖。千岛湖我们看到的山包,以前就是村子里面的一座山峦。
Li:那期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有你们找到了地下古宅的主人是吧?
周芳:对,那个房子主人,因为小时候他那搬走的时候他才6岁,所以现在他还健在。
Li:让我感触特别深的是,他说想让您给他带一片瓦片,然后您从房顶拿起来又放下了。
周芳:马老师听了肯定会批评我,说你怎么能够拿他的瓦,我也是拿了之后才后悔了,但是好在我没有酿成恶果,确实触动还是挺大的。

因为当从我的角度来说,在整个拍摄期间,找到他(老人房子的主人)之后,他一直跟着我们,给了我们很多的建议指导,尤其是告诉我们他家内部的一些结构,因为我们要进到一个密闭的室内空间,然后又被淹了那么多年,其实我们也很怕这房子会塌,进去还是有危险的。对于我们记录者来说,我们也需要很多资料,没有人可以给我们资料,但这个主人会告诉我们,对我们来说也是提供了很多帮助。我们几天相处关系还是蛮好的,老人也很感动,一直跟我说,圆了他自己60年的一个梦,又能看到自己的家了,都没想到60年之后还能在画面里看到自己家以前的样子。

所以最后一天他知道我们要下去完成记录就走了,当天一大早就过来了,然后悄悄跟我说,周芳你能不能下水帮我拿一块我们家屋顶的瓦片上来,留一个念想,我当时其实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我觉得一个老人有个念想,很合理,我也很能理解。
然后下去之后真的拿了之后,马上就后悔了。是因为瓦片真的在水下放了60年了,整个屋顶的瓦是落了厚厚的几公分的灰,灰整个把瓦已经装饰成了一体,除了边缘看不出瓦片的原貌,但我拿一片瓦的时候就就把屋顶破坏了。拿起来之后,这片瓦也变得特别干净,跟环境格格不入。我当时就有很大的触动,觉得我不应该动这片瓦,后来把它放回去了。因为这个事情就没办法实现对老人的一个承诺。
Li:他肯定也能谅解。
周芳:他其实很能理解,他说可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就是顺其自然。这可能是我们真的要有的一个心态。

08 电影情节里的防鲨笼在现实中有用么
Li:水下拍摄我看有部分是你们在一个笼子一样的地方,是固定去把人放在笼子里进行拍摄?
周芳:那个可能是拍大白鲨的时候,对好像全世界只有大白鲨是我们要在笼子里面拍它。

马特:笼子真的会管用吗?电影看到那种防鲨笼,电影里肯定笼子是被咬破了的,所以现实当中,比如说拍摄也好,科研工作者也好,那种保护是措施真的是有用的吗?
周芳:没有什么用,其实大白鲨也不会来攻击这个笼子,它们很好奇游过来看看你,然后就游走了。而且每一个笼子上面都会有一个向导,向导其实是在笼子外面的,TA就坐在笼子顶上,其实如果真的有风险的话,向导自己也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

笼子相对来说对我们的保护作用没有特别大,它更多的是限制,因为这个是我们观测大白鲨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大白鲨的一些洄游地,它到这个地方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来交配哺育下一代,或者是食物多,一定是在它的洄游路线当中。然后固定在这个地方待两三个月,是有很重要的生物行为的,所以其实这几个地方也是大白鲨的重要研究保护地。

笼子对大白鲨的保护的意义更超过于我们,说白了它更多的是限制人类不要去干扰大白鲨的生活,你不要惊扰到、破坏它的栖息地。所以你要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只能在这里观察,其实笼子对人类的保护,与其实说对我们的保护不如说是对大白鲨的保护。
09 激昂的拍照游客 & 温吞的“水煮”鲨鱼
马特:您如何看待城市当中的,比如水族馆、海洋世界这样的机构?
周芳:水族馆特别有争议,但它最主要的承担的作用还是科普,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大海生活,尤其对于年轻人他想近距离的去了解一个生物的话,还是得有这样的场所,所以我相对来说比较中立的看待这个事情,还是有一点积极作用的。但对驯兽表演,我觉得大家还是会持反对意见。因为我们给到它们的生活空间就已经很小了,然后还要它必须为人类去做表演,经过强化训练或是非人道的训练,去做表演,其实对动物来说有点扭曲了。

马特:当你比如说经常都看得到野外生活的鲨鱼之后,再去看水族馆里面的鲨鱼,你会觉得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周芳:因为我也会带我女儿去海洋馆,都会有鲨鱼。我会带女儿潜水下去,下到水下去近距离观测鲨鱼,然后她们就很喜欢,没事就要去偷偷的摸一下,我说不能碰。她其实很好奇,好像喜欢一只狗一样,觉得太可爱了。但我心目中觉得挺可怜的。因为我们见过大部分的野外的鲨鱼,其实跟人的距离是很远的。它可能没怎么见过人,所以看到人过来它会很条件反射赶快游走,但在海洋馆它已经没有这些个性了,个性被抚平了。可能常年一堆观众围在这,趴在玻璃窗看,然后总有人潜水下来看,它习以为常了。我会觉得有一点可怜,就觉得动物失去了它的一些野性之后,其实就会变得这样,人被抹平了个性一样的,就当你没有那么棱角分明的时候,你是很温和,但是你也缺少你的个性。

马特:我在知乎上看过的一个问题,就是鱼类的智力水平能够理解所谓的自由这样的一种问题,它能意识到自己是被囚禁的吗?
周芳:我之前问过一个研究鲨鱼的专家,说它们其实可能没有人类想象的那么强,能够上升到(感知)自由的高度,它们可能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自由,只会慢慢习惯自己的生活范围。比如我以前随便迁徙随便游到哪,然后现在大概是20平方米的范围,大概一周之后就适应了,它就不会去撞玻璃,拓展空间。也就是说其实专家给的意见,它们其实没有太多对自由的意识。
马特:我看过一个报道,讲观测鲸鱼的。在一些国家已成为一种休闲方式,有商业利益驱动后,就有相应的产业链,会专门吸引或驱赶一些鲸鱼到特定的海域,然后让这些做豪华游轮的人去看到鲸鱼,拍照等,给他们人为地制造。
然后包括他们好像是提到会用一些含有刺激性的食物来刺激鲸鱼翻腾起来,因为这个场景会特别的吸引人。

其实有时候对于观测鲸鱼的人来说,TA认为自己真的是在面对一个大自然,看到一个奇观,可能他们从小也在接受一个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教育,TA作为消费者来说其实是一个向善的,但是TA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这样一个行为背后其实是有商业利益在里面。
周芳:像菲律宾奥斯陆,是一个有名的看鲸鲨的点,包括我自己之前在做纪录片的时候,也倡导过,让大家尽量不要去这样的地方去观鲸。因为我们这种消费驱动,会导致一些伤害。比如这个小岛,最开始的时候一些渔民,在捕鱼的时候挂的磷虾鱼饵,发现有鲸鲨老过来吃那些磷虾,他们还想办法把鲸鲨赶走继续钓鱼。后来一个国外的老板了解到,就开始大量投磷虾,把鲸鲨吸引过来,在这个地方建了一个度假村,开发成观鲸鲨的度假点。因为鲸鲨属于迁徙的海洋生物,它在世界范围内一天要游很多公里来回游的,为了不断的获得食物,来回迁徙。对于物种来说最大的坏处就是它长期的留在了固定的地方,然后就改变了它的生活习惯,就不迁徙了。留的最长的我记得有一只他们取名叫憨豆先生,一年可能呆了300多天,就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其实对于迁徙性的动物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影响。

10 给潜水爱好者的建议
马特:有些动物保护的工作者,可能会刻意提醒人们,不要对野生动物过于友好,因为这可能会让它们对人类产生一些幻想。如果遇到偷猎者,他们也不知道要跑。
周芳:这个是很重要的。我们说要跟动物要和谐相处,但和谐相处并不是让动物磨灭了本身的对人的这种距离感,以及磨灭野性。动物它还是要有它自己的野性,对人还是要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Li:对潜水爱好者有没有什么建议?如果说大家未来就是要去潜点,去看一些不同的海洋生物的话,有没有一些比较好的跟海洋友好相处,保持合适距离的建议?
周芳:其实就是这样的,真的是保持合适的距离。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有机会的话,都能下到海底去体验一下,下去感受一下,感知另外一个平行空间它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下到水下这个空间的时候,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得意识到我们是这个空间的一个外来者,我们是空间的客人,我们并不是海洋的主人,我们要有一种客人的这种的语态和姿态,你不要去随意的拿它的东西或破坏,更不要把你自己的东西留在那。

主播:Li x 马特
文案:Kiilly
图片:周芳&网络
音频后期:加西
封面:chelchel
排版:划啊划
本期音乐
cicada-越过海岸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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