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
陈科是在高中退学之后去学的理发,父亲背着他住校的床铺走在他前面,他低着头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教学楼和学校隔着一个操场,父子俩像两颗棋子一样慢慢地挪动。快走出校门时,陈科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教室,心里竟然生起了一丝轻松。
父子俩走在回家的路上,相互没有说一句话,到家时看见母亲坐在家门口,手撑着脸看着前方,他们走近时也没有改变姿势,像一尊没有察觉到他们父子俩的雕像。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提出让陈科去跟个师傅学理发,镇上只有两家理发店,生意都不错,父亲让他出去学点技术回家,在家里也开个理发店过日子。陈科用筷子拨着碗底的米饭,点头答应了。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暂时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念书。学校的退学对他来说不像是一种耻辱,更像一种解脱。
第二天父亲用那辆家里拉货的面包车载着他到了镇上的理发店里,他坐在车里,父亲下车去与理发店的老板聊天,陈科透过那扇灰蒙蒙的玻璃,看着那个理发店的老板,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裤,白色的短袖,头发梳成油光光的偏分,他在车内暗笑老板的头发喷了大概有半瓶的定型水了。
父亲走过来敲了敲车窗,示意他下来,带着他走近理发店,一股温暖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吹风机的热风,洗发水的香味,还有雾蒙蒙的热气,这些东西瞬间将陈科裹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进来的那一刻停下了呼吸。老板笑盈盈的看了看陈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让他放心,自己保证会让他的儿子学到点真东西的。
陈科送父亲到门口,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认真学,自己晚上会来接他,陈科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那辆面包车消失在那个浑浊的路口。
老板让他先从洗头开始学,调好水温,怎样用最少的洗发水打出最多的泡沫,洗好头怎样给客人包头发,老板大致讲了一遍之后便去给客人剪头了。这个镇上只有两家理发店,这家理发店的老板打扮新潮,客人也就多些。陈科就站在后面洗着一个又一个的头,站累了他就会偷偷的将膝盖顶在客人的凳子腿上,让小腿稍稍放松一下。洗完头老板就让他站在旁边看自己剪头,让他自己先学学,陈科看着那把飞快移动的剪刀,渐渐的开始走神。
几天下来,陈科的手由于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而开始脱皮,客人少的时候,他就蹲在店门口撕自己的手皮,老板偶尔教他一些剪头技巧,但总因为突然上门的客人而中止。从下午理发店开门一直到晚上九点关门,陈科在这个潮湿的汽泡里渐渐的感到了厌倦,下雨天生意不好时,老板会躺在长椅上看电视或者打瞌睡,陈科便蹲在门口看着雨打在地上,溅起雨滴。玻璃上蒙着水汽,水滴慢慢往下滑。
那天傍晚下起了一场大雨,店门口的马路上都有了积水,老板在长椅上睡着了,电视里放着购物广告,主持人情绪激动的叫卖着卖不出去的商品,陈科坐到剪头的转椅上,左右转了几圈,电视里的主持人更加激动了,大声的喊着商品即将售罄,仿佛想叫醒那个在电视外睡着的人,陈科抬头,看着主持人大喊着商品售罄,并开始说马上为各位顾客发货,镜头一下子就转到了后面几个正在打包发货的工人。看着看着,陈科觉得自己也进入了电视里。
门开了,老板从睡梦中醒来,陈科从电视中出来,老板询问客人的要求,陈科走到水管边调起了水温。
下过雨的晚上格外凉爽,父亲拿着一瓶啤酒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陈科在后面看见父亲的头发长了,戳着耳朵了,便提出给他剪头,父亲高兴的点了点头,搬出一把高脚椅,坐上上面脱掉了上衣,陈科拿了两张报纸盖在父亲黝黑的背上,拿起剪刀按照印象中老板说的慢慢的剪下了一缕缕碎发。
昏暗的灯光照着地上那层薄薄的碎发,陈科撤下报纸抖了抖,然后将剪刀放回去,顺便拿扫帚来扫地。
拎着扫帚回来的时候,陈科看见父亲拿着一面镜子不停的照着自己的头发,脸上浮着一层微笑。陈科一直在父亲身后等着,直到他放下镜子,他走了过去,将地上的头发扫干净,父亲问他觉得自己剪得怎么样,陈科没有回答,走到门口将扫干净的头发倒进垃圾桶里。
父亲仍坐在那张高脚椅上,两腿并得很紧,像一尊长在高脚椅上的雕像,等陈科走近了,又问他觉得自己剪得怎么样,而他只说了一句“不喜欢”便走近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将雕像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