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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在黎巴嫩难民学校里,我找回了我的童年
黎巴嫩志愿故事
大家好,我是丹妮。
关注我豆瓣的朋友可能会知道,七月份在埃及时,我过得并不好。长期旅行带来的疲惫和空虚如影随形,我决定重新给当下寻找意义。
很幸运,七月底的时候,我在网上找到一个与难民、儿童和教育相关的NGO项目,和负责人Yoshi沟通确定好日期后,我于8月4日飞往黎巴嫩。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在黎巴嫩-叙利亚的边境地区贝卡谷地(Beqqa Valley)生活了一个月,这个月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在这篇文章里,我将会分享我在黎巴嫩的志愿故事。

我做志愿的NGO名叫“GREENHOUSE FOR ALL”,学校在一个难民营对面,场地很简陋,只有四间教室,以及不到一百平米的水泥“操场”,没有厕所,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所学校。

学校的上课时间为周一到周五的8:00-11:30, 一共四个班,孩子们的年龄跨度为5岁到15岁,均来自附近的叙利亚难民营和黎巴嫩贫困家庭。每天八点到九点半由当地老师教授阿拉伯语和英文课,课间休息过后,再由志愿者带来兴趣课程。
我和来自德国的Jacob是八月的志愿者,我教美术,Jacob给孩子们上戏剧入门课(theatre class)。

我每天六点半起床,从住处搭车去学校所在的小镇,然后步行穿过一大片麦田,去一个较远的难民营接五个孩子——从这个难民营去学校需要穿过一条市际公路,孩子们还太小,因此需要志愿者接送。

贝卡谷地的清晨气候宜人,视野开阔,能望见远方土黄色的群山和金灿灿的旷野。我很享受和孩子们一起走去学校的这段路,孩子们喜欢拉着我的手,他们看见路上的小动物就会很激动,远远指给我看,嚷嚷着对应的英文单词。
有一次我们围着垃圾堆旁的狗窝蹲着看了好久——我告诉他们小狗的英文单词是“puppy”,于是孩子们嘴里不停念着“puppy cute, puppy cute”,可爱极了。

“美术老师”和延续的童年
我喜欢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孩子也很喜欢我,他们经常给我准备小礼物,比如一幅画,一朵花或者一颗水果糖。

他们大老远见到我就会蹦跳着扑上来向我问好,拥抱我或者牵我的手,亲切地喊我“Teacher Danni”。课间休息时,女孩子们喜欢给我梳头和编辫子,我则教她们玩“击鼓传花”、“石头剪刀布”、“老鹰捉小鸡”等游戏。

NGO的负责人Yoshi告诉我,难民孩子之前大多没有接受过正式教育,有的甚至连笔也不会拿。我一开始不大相信,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新的孩子。
那天美术课上,我让大家轮流在白板上画不同的花纹。这个孩子看上去8岁左右,轮到他时,他很胆怯,抓着马克笔的手一直在抖,画出来的线条也歪歪扭扭,后来他索性停下来不画了,转头怯生生地看着我。
于是我请班里一个年龄稍大的同学握住他的手,帮助他一起慢慢画完了线条。
我不停地鼓励他,希望他能享受绘画的乐趣,课堂结束时,他偷偷跑来对我说了一声“shukran”(阿拉伯语 谢谢)。

此外,我还把“剪窗花”、“折星星”、“做纸冰淇淋”等有趣的美术活动带进课堂。有的孩子动手能力和绘画能力很强,三下五除二就能交给我很好看的作品,有的则能力稍弱,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指导。但他们都会尽量去尝试,而且很享受创造的过程,这让我非常欣慰。
孩子们喜欢得到我的关注,争先恐后把他们的作品展示给我看,这时我就一个劲地鼓励他们“你做的太棒了,来,和老师击个掌!”

我时不时地感到,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内心的孩子”一次又一次被唤醒。穿越二十年的时光之门,我换了身份,从“学生”转变成“老师”,从记忆的角落里拾起童年,然后把儿时喜欢的课间游戏、享受的美术活动分享给孩子们。
教育是一棵树推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我感到我的童年在延续。

去难民营“家访”
提到“难民”这个词,很多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叙利亚”。
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先后有100多万叙利亚人为了躲避战火前往邻国黎巴嫩讨生计,其中大部分搬进了我所在的贝卡谷地(Beqqa Valley)的难民营。
我很幸运,在孩子们的盛情邀请下,我有机会几度拜访学校附近的几个难民营,而且几乎是被热情的孩子们一边大喊“DANNI!!!”,一边“拖”进去的。

难民营分布在相对偏远的郊外,一般20到200个“白板房”组成一个营区,铁丝网是这些营区和外界的分界线。

这些“白板房”由白色木板和灰色防水塑料布搭建而成,上面大多印有UNHCR(联合国难民署)的标识,是难民专用的“临时住宅”。
一个棚里通常有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水泥地面,没有窗户,就连大门也是一块白板。“客厅”通常铺有中东特色的地毯或者草席,有客人时就在地毯上放几个枕头垫,然后大家席地而坐,茶水也全都摆在地上。

一个叙利亚家庭通常有六七个孩子,有的甚至多达十一二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外出打工,女孩照看弟弟妹妹在他们的文化里十分常见。
我去做客时,班里的女孩们总喜欢给我端茶倒水剥花生,然后一个劲地喂我吃,我好几次喊饱“求饶”,她们也不“放过”我。她们还喜欢抱来弟弟妹妹放在我腿上,一边对我说“baby, little baby!”。孩子们很简单,她们通过“邀请我去做客”、“一个劲地对我好”来表达对我的喜欢。她们没有芭比娃娃和公主裙,家里的小宝宝是她们最心爱的,最想要和我分享的“宝贝”。

中东孩子的睫毛很长,大大的眼睛看起来纯真无邪。我很喜欢这些孩子,无论生活条件多么艰苦,他们总是很有礼貌,总是友善而又灿烂地笑着。

听说贝卡谷地的冬天很美,皑皑白雪覆盖群山,但也很冷,气温低至零下是常有的事。孩子们睡大通铺,营地木板房透风,排水系统经常堵塞,造成室内积水。Yoshi先生告诉我,边境的冬天很难熬,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顺遂。

“小镇名人”Yoshi先生
说实话,当得知NGO的创办人Yoshi先生来自日本,我是很吃惊的。
Yoshi先生今年44岁,于两年前辞去日本中学数学老师一职,只身前往希腊、德国等难民接收国进行考察,最后选择定居黎巴嫩,全心从事与难民相关的志愿工作,并于2021年6月在贝卡谷地的Deir Zenoun小镇创办NGO"GREENHOUSE FOR ALL"。

我一直觉得,一个来自远东的男人,只身一人在荒凉的中东边陲小镇凭一己之力建立非营利学校,聘请当地老师前来授课,并亲自前往难民营招生,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况且他的阿拉伯语还不是很流利。
我曾问起过Yoshi先生的办学故事。他告诉我,他于2021年在黎巴嫩调研时发现,联合国每年拨出好几百万美元用于援助难民孩子,可在黎-叙边境的“难民大本营”,还是有将近40%的孩子流落街头,不能在适龄时期接受教育。这其中,善款规划不当,部分家长不够重视,交通不便等都是可能的原因,“孩子们被遗忘,被忽视,一些家长求着我说想让孩子上学,这让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Yoshi对我说。

Yoshi先生事事亲力亲为,从打扫教室到维持秩序,再到每天骑单车去较远的难民营接送孩子上学。由于没有正式教材,他就自己手写阿拉伯语单字,然后复印给学生们抄写。他会认真地跟当地教师和志愿者们谈论教学情况,一起制定一周的教学计划,他真心希望把教育带给更多的孩子。

此外,Yoshi先生还有一个“温室农场计划”,这也是NGO名称"GREENHOUSE FOR ALL(把温室带给大家)"的由来。

他在荒废的菜地搭起大棚,亲自施肥耕种,培育草莓苗,番茄苗,黄瓜苗等幼苗,然后分给难民家庭。2021年一年时间里,他分发了8500多颗幼苗给学校附近的26个难民营。我刚到贝卡谷地时,Yoshi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车,因此我有机会天天跟着他一起去难民营分发幼苗。
Yoshi希望难民家庭收到幼苗之后能把它们重新种下,这样孩子们就有机会连年吃上美味的蔬果。

一年多来,Yoshi在镇上已经“小有名气”,我和德国志愿者Jacob走在路上,当地人会问我们是不是Yoshi先生的朋友。镇上有的孩子不认识我,但看见是亚洲面孔,便会直接喊我“Yoshi”。
在Deir Zenoun小镇,“Yoshi”仿佛已经成了“外国友人”的代名词。
一些想说的话
我必须承认,来到贝卡谷地之前,我对“难民”这一群体是有刻板印象的,或者说,“难民”这个词语里的“难”字加深了我对他们脸孔的负面想象。在我脑海里,他们衣衫褴褛,眼神忧郁,他们的表情苦大仇深,不是在哭泣就是在乞讨生活。
而在贝卡谷地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我对难民的认知。他们因战争而流亡海外,家园被毁,他们大多数人没有合法身份,无法从事除“农耕、家政和餐饮”之外的任何工作,但他们很热情,那是中东人特有的热情——他们在路上看到你会亲切地和你打招呼,邀请你去他们家喝咖啡,他们有灿烂的笑容和友善的面孔,他们想把全世界分享给你。

忽然间,我在埃及时所谓的“旅行疲惫”变得无足轻重。在初秋的艳阳下,在金灿灿的田野里,我感到自己内心深处与黎巴嫩边境这个难民小镇产生连结。

“最浪漫也最有趣的事”
Yoshi先生决定在黎巴嫩长驻至少六年,陪伴孩子们慢慢长大,他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也最有趣的事。
他告诉我,在异国他乡日复一日的操劳诚然不易,但一想到自己能给这么多难民孩子提供教育,甚至改变他们的命运,人在异乡的孤苦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我有幸从Yoshi那里了解到NGO背后的故事。最开始几个月,NGO的运营都是由Yoshi先生自掏腰包,后来才逐渐收到来自外界的捐款。他在四月时收到一笔1000美金的善款,是他的巴西朋友为NGO拍短片获奖所得,现在已经九月了,这笔善款还能维持学校运营两个月左右。
“我近期要开始fundraising了”,Yoshi对我说,“我邀请朋友帮我在日本街头募捐”。我问他如果募捐不成功怎么办,他说他会努力找远程工作,然后自己掏钱,“我已经决定了在这边待至少六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下来。”

Yoshi先生已经近三年没有收入了,他一直省吃俭用,靠前几年的存款过日子。我曾建议他将NGO的运营资金划出一部分作为自己的固定工资,不用太多,每个月100美金,维持基本生活即可。Yoshi先生当即拒绝了我的提议,他告诉我,人都有贪欲,一旦这个月拨出一部分,几个月后就有可能多拨一点点,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也是成千上万NGO逐渐走向“商业化”的原因——所以他不愿意动任何一分为NGO募集到的资金。
Yoshi先生是我见过最有大爱的人之一——在一次闲谈中,他甚至为日本侵华战争很认真地向我道歉。
我想替Yoshi先生的NGO募捐。
这次募捐没有目标金额,大家随心就好。我想要尽己所能帮他短暂承担教师工资,学校租金等经济上的压力,助力他实现“六年陪伴”这个“最浪漫也最有趣”的愿望。
我希望Yoshi先生的NGO能够长久的运营下去。

这周日我会经陆路前往叙利亚,探索这个国家战争伤口背后的个体故事。
我将于下周四(9月8日)返回黎巴嫩,因此这次的筹款截止时间为下周三晚(2022年9月7日)北京时间24:00。大家可以通过豆瓣文章赞赏,微信文章打赏(公众号“丹妮姑娘”第一篇)等方式帮助难民孩子,我会一一记录,然后于把筹集到的金额换算成美金交给Yoshi先生。

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有机会拜访黎巴嫩这颗“中东明珠”,来贝卡谷地参观Yoshi先生的学校,体验难民营里最淳朴的热情,和孩子们一起玩一起笑,给他们讲讲有关遥远东方的故事。
丹妮 2022年9月3日,于黎巴嫩贝卡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