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芜存菁的读书记——评《知堂书话》
去芜存菁的读书记
——评《知堂书话》
编辑1901陈敏
听知堂谈书,是一件惬意却又很费神的事。惬意在他谈论起来是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费神在他所谈的书大多都是我没读过的,所以很多时候都难以跟上他的节奏,只能在心里默默咋舌赞叹。
知堂谈书,讲究“去芜存菁”。在他看来,天地间的大道理、真情味都被前人说尽了,人间世的大词赋、好文章都被前人写尽了,后人几乎是不再有说和写的必要。如果肯于下一些披沙拣金的苦功夫,安于青灯古卷,从发黄的册页里“挑”出来,再谦恭地捧示给人,以减少他人的时间成本,不啻一种大功德。
他在《苦竹杂记》后记中说:“夫天下之书多矣,不能一一抄之,则自然只能选取其一二,又从而录取其一二而已,此乃甚难事也。”他给自己限定的标准也是:“不论古今中外,我只喜欢兼具健全的物理与深厚的人情之思想,混和散文的朴实与骈文的华美之文章,理想固难达到,少少具体者也就不肯轻易放过。然而其事甚难。孤陋寡闻,一也。沙多金少,二也。若百中得一,又于其百中抄一,则已大喜悦,抄之不容易亦已可以不说矣。”由此得以窥见,《知堂书话》所谈的书体现的是他“疾虚妄,重情理”的眼光。“疾虚妄”就是破除一切有悖于人性、人道的种种束缚;“重情理”是提倡有利于和有益于人的自由成长、生活的成分。
听知堂谈书,印象最深的大概有几个方面。不得不提的便是他对童书与儿童文学的批评与见解。一篇《阿丽思漫游奇境记》道出儿童文学应当是“没有意思”的娱乐之作,在童书的世界里,“物质是一个消融的梦,现实是在幕后”。他非常提倡这种“没有意思”的儿童读物,奇妙的空想是孩子们想象力发展的需要,矛盾的事情使他们喜悦。我们不能剥夺儿童读空想作品的权利,正如不能剥夺他们的衣食权利一样。在《读各省童谣集》中提到,中国家庭旧教育的弊病在于不能理解儿童,以为他们是矮小的成人,同成人一样地教,结果是一大班的“早熟半僵的果子”。的确,许多给儿童读的书都中了实用主义的毒,对儿童讲一句话,睐一睐眼,都非含有意义不可;相反,非教训的无意思,空灵的幻想与快活的嬉笑,比那些老成的文字更接近儿童的世界。这些都是知堂为我们挖掘出的有待学习和研究的宝地。
然后便是他对封建礼教压迫妇女的反对、解放女性的诉求。在这方面他也有明确的观点和立场、明显的喜恶与爱憎。知堂于《常谈丛录之二》中大叹:“裹足这件事真大奇,不知何以那么久远地流行,也不知何时才能消灭。”谈及《刘香女》时,他列举种种女子受磋磨的情形,回忆一些见过的暗淡阴沉的灰色悲剧,道尽了女子人心的苦辛、无奈与悲哀。在同情被封建礼教压迫的妇女时,他也会因心有余而力不足自愧:“假我数年五百以观世变,庶几得知究竟。愧吾但知质与力,未能立志众生无边誓愿度也。”读到此处,便会不自觉被他深切的无奈与悲哀所感染,仿佛回到了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留下对那些悲惨妇女深深的同情。
除此之外,知堂对书及书的态度体现了他浓浓的文人趣味。对书,他情有独钟,并且尤其爱看闲书。但这里的“闲”并不仅仅指书内容本身,也暗含着阅读心态的闲适,完全是趣味使然。他在《灯下读书论》中言:用清油注瓦盏中令满,灯芯作炷,点之光甚清寒,有青荧之意,宜于读书,消遣世虑。可见他将读书看作是一种趣味,一盏青灯,不仅照亮了手里的书本,还拉近了他与先贤的距离。听知堂谈书,方知知堂之所以喜披览群书,是出于生命的需要,而绝少世俗目的。知堂读的杂记,均有沉潜和纯粹的趣味,用知识、情思浸润自己,从而养性医愚,使昏蒙醒豁,让枯槁葱茏。他最痴迷的一部笔记是马平泉的《朴丽子》,为其不仅连续写了三则书话,还在其他议论中多次提及。马平泉的思想“以本心为提纲,躬行为着落,明体达用为归宿”,他善于从细部入手、微处运笔,文字浅白却又让知堂大为赞叹喜爱。从知堂对《朴丽子》深刻独到的品鉴中,得以窥见他读书的态度与品味。
知堂读过的书,有许多今天已难看到了。读他的读书记,不光可藉他的抄书以窥全豹,还为我们省去了选择挑拣的麻烦。他善于借别人的言论表明自己的思想和主张,用他人之针刺世俗之病,谈书的取舍之间已表明自己的观点与憎恶。他谈书看似随性、漫无目的,却处处在去芜存菁。择择,抄抄,悟悟,总有一天,变成筋骨。 其实,读书才是大学问。会读的,读出味道;不会读的,嗤之无声。能读出核心要义,能读出含英精华,能读出个人高见,大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