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旧时光
飞机缓缓地从一片云雾中落下,拨开云雾,我从飞机的侧窗看到一副灰蒙蒙德景象。“这就是我熟悉的青岛的雾。”青岛这个城市给我最初的印象并不是带着鲜艳的红色屋顶的海滨城市,而是在《恋之风景》中林嘉欣那迷茫的眼神和刘烨那傻呵呵的笑容,在一个老旧的、破败的街区发生着一个普通的故事。实际上,我之前来过青岛几次,有公司的团建,也有小时和父母的出行,其实都没有留下什么太深刻的印象。父母的家里留有一张照片,那时候的我穿着红蓝竖条纹衫和爸妈一起在五四广场的红的旋转雕塑前照相,那时候我的身高已经和爸爸差不多高了,喜欢带一个帽子,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那眼神确认过,和电影里面林嘉欣初次来到青岛的一样。我想过,那种迷茫和混沌也许对应着我对于这个城市的疑问和不解,为何这里似乎和中国的其他城市有着这么大的区别?
说到历史,青岛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城市,只有120多年的历史,但是从德占、日占、北洋、民国,新中国,因为历代统治者对德占时期合理的城市规划的尊重和坚持,青岛的城市风貌免于被破坏,由于种种的机缘,青岛一百年前的城市风貌被完整地保留和发展了下来。街道上各国风情的老建筑,清晰地记录下了历史的每个时光片段,也使得青岛成为国内一个特别宜居和洋气的城市。青岛的城市的基础建设和规划来自于德国人的布局,甚至可以反映德国在二战之前最后的青年风格派的审美和艺术风格影响,由于受到该新艺术风格和传统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双重影响,青岛的外观是梦幻一般的,从高处望下去,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像里斯本那样的小街和巷弄,都隐藏在一片片红色的房顶之下。但除此之外,近代屈辱的被侵占、被割据、被二度侵占等历史,又给现如今的我们带来了残酷的屈辱感,仿佛青岛是一个外表精致美观的女子,但其内核是是丰富而复杂的。
只不过,昨天在城区里,确实也吃到了一些好吃的,导致昨天夜里感觉胃的负担很重。此时正值开渔季,每家小餐馆里都摆放了最新鲜的鱼、虾、蟹等,一个最不起眼的街边小店,一道最不起眼的小菜,吃起来味道也令人惊艳。落座之后,新鲜的原浆入口舒爽,新鲜的食材和恰到好处的火候和烹饪技巧令人佩服,整个人瞬间进入一种缓慢、悠哉的休假状态。
今天早上,出发去青岛市博物馆,走在街上,周围静悄悄的,耳机里传出来的是电影《诺丁山》的插曲《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这是个令人晕眩的电影,电影里这首歌出来的时候,那满街的的灯红酒绿,都无法弥补一颗受伤的心灵。爱情里从来不缺乏美好的憧憬,但现实总是心碎多过欣喜,即使如此,信仰爱情确实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虽然爱情的味道是苦涩的。青岛这个城市也带给人令人心碎的感觉,这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丞时,或许那些老旧的街区、那些衰败的欧式建筑、斑驳的墙壁、老旧的路灯,都诉说着一代代旅居这里人的回忆。那些回忆,或多或少,涉及爱情,和懵懂的感情。就像梁实秋在晚年回忆录对于青岛的记载,也是他一生的追忆。
“不曾幻想,只想寻找一个比较能长久的居之安的所在。我是北平人,从不以北平为理想的地方。北平从繁华而破落,从高雅而庸俗而恶劣,几经沧桑,早己无复旧观。我虽然足迹不广,但北至辽东,南至百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目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去的地方应推青岛。”这是梁实秋在追忆青岛时所用的笔墨,不难看出他对这座美丽城市的怀念。
青岛时期是沈从文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在这里,他和张兆和的爱情开花结果。文人间的爱情仿佛也氤氲着文墨的香气。在沈从文的散文《水云》中,他写到:
“我一面让和暖阳光烘炙肩背手足,取得生命所需要的热和力,一面却用面前这片大海教育我,淘深我的生命。时间长,次数多,天与树与海的形色气味,便静静的溶解到了我绝对单独的灵魂里。"
在他的《八骏图》中,开篇如此写到:
“先生,您第一次来青岛看海吗?”
“先生,您要到海边去玩,从草坪走去,穿过那片树林子,就是海。”
青岛市博物馆本来是在本部在万字会旧址的青岛美术馆所在地,后来搬到新城区。这里的镇馆之宝是来自淄博龙泉寺的北魏到东魏时期的双丈八佛。两尊佛像保存基本完整,历经磨难后,两尊佛像在民国时期落户青岛,如今陈列在青岛市博物馆的室内大厅。这次我本应看到全国博物馆收藏的最大体量的佛像,但是我来到青岛博物馆的时候,不巧遇到这两个佛像正在维修,遗憾不能一睹真容。但从照片上可以看出,佛像面露微笑,二佛并坐,俨然北魏的“褒衣博带”和“瘦骨清像”之风,让我想到两年前去麦积山看的那些微笑着的佛像。
青岛西海美术馆坐落青岛西海岸的唐岛湾畔,从美术馆的大小不一的长方形窗户往外望去,海天一色,而窗户如同画框一般。整个建筑通体充斥着玻璃,而周围的环境充分的融合,建筑表面在光线折返间与蓝天、大海、植物互相交融。从建筑外部看,流云、夕阳、天空以新的角度被复刻。来到这里纯属惊喜,也是在出发之前,我了解到这里正在进行的丁乙的展览。进入展厅的主体部分是丁乙以“光”为母体的展览部分,而楼上是丁乙艺术生涯的大型作品回顾展。再来博物馆的路上,我初步了解了一下艺术家,丁乙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领军人物,他创作的“十示”系列贯穿了整个艺术生涯,已经成为作者独特的语言系统,重新定义了抽象艺术。
以下是我对这次展览过程的碎片式回忆记录:
最初看到的“光”系列,画家将“十”字及其变体“Ⅹ”转化为独特的创作语汇,逐渐形成了完整的视觉体系。那一个个画面中心分割画布的大“X”,既像银河,又像独木舟,既像俯视,又像仰视。而“十字”以各种形态反复出现,是看似没有固定规则的随即图形中精确的象征,那一幅幅群星璀璨的图像,当你走进观看,却发现这并不抽象,而且相当矩象。偶尔会出现纯黑白的色彩搭配,或者是湿的笔触,从方寸之间流动出来的是东方神韵。在另一幅画里,一个个巨大的“X”如同亘古不变的流动星河,通过阅读作品介绍我发现,创意来自于如同雅丹地貌一般的大地起伏。那色彩无所不在的铺展开来,内核是以稳定的十字构成了不稳定的流动和无限感。在很多深色背景的作品上,深色的背景令人联想到血液的流动,色彩的叠加会造成视觉的冲突,令人激动,震撼人心。相对于超现实主义,画家找到了自己的理性主体,用画家个人经历中代表性的印刷线代表十字,很形式主义,也没有向很多的当代艺术作品,以内容和观念为先。作者完全抛弃的观念,每一幅都是独立的,完全的纯视觉作品,观者通过视觉接触颜色,从而在内心诞生出丰富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是共通的。
有一个展厅是数码和艺术的结合,在一个展厅里横向排列五个液晶屏幕,里面是画家代表性的各种底色的图案,上面“十字”在不规则的流动,经过讲解员介绍方知,画面的变化和天气有关,也和观众的人数以及在画面前面的行为有关。总体来说,图像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并收到周边影响,图像试图在捕捉周边信息,并反应在画面上。比如出现斜线,意味着黄岛的天气要下雨,如果外面大雨倾盆,届时所有的“十字”都会化为斜线。
随着展览的继续,一幅幅的作品令人头晕目眩。白色背景似雪花飘落,黑色背景如城市烈焰中的霓虹闪烁,而深蓝色背景如同水中发光生物。
在整个展厅里,有一副最大的画,占据一面墙壁,令我想起那一年秋天我在灵隐寺附近看到的各色树叶,覆盖天空的大地的斑斓色彩。而如果选取俯视的角度,会看到如同森林里秋叶纷纷落在水面,波光粼粼的水平上,杂乱的光晕摇晃闪烁。
楼上是艺术家的早期作品,根据创作材料的不同,有一定的编织效果,特别是徒手创作的(画家被称为艺术圈的劳模,甚至为了创作损害了自己的健康),那些笔直的线段被有呼吸感的手绘线段所取代。比如有一幅黑白色十字,是画家徒手创作,因为白色一开始最浓,之后随着画线会变浅,不断的深浅变化,让画面有跳跃感和层次感,整个画布好像波浪在流动。让我不禁联想到塔可夫斯基《飞向太空》里那个索拉里斯星的海面, 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以从画布中走出来。
1998年之后,画家创作了以上海这个新兴城市的巨大变化为题材的一系列作品,从这个阶段开始,巨大的十字中心已经开始形成数码感和像素感,对应一个新兴城市中令人头晕目眩的场景,从这个时期,丁乙开始使用大量荧光色。在进入2010年之后,数字时代和互联网时代的来临,又给丁乙的作品印上数字烙印,之前非常明显的荧光色的强度减弱,时隐时现就像萤火虫的神秘灯光,又令我联想到更像黑客帝国里面的数码技术革命,人作为生命体本身也是可以被数字模拟和存储的。
薛家岛东、南、北三面环海,海岸线长达54公里。度假区规划面积9.8平方公里,东北部为山地,中部为平原,西南部为丘陵,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因此薛家岛又称“凤凰岛”。从西海美术馆出发,我先到了位于黄岛西南约7.5公里的黄海中的连三岛的岸边,海岛以三个“潮涨相连、潮落而分”的小岛为主体,因为潮涨相隔,三岛傲然而立,潮落则三岛比肩,共携一体,才得名“连三岛”。连三岛这边临海,风大浪大,不宜下水,由当地居民在附近游戏、露营,也有的在礁石上寻找贝壳,孩子们惊呼着躲避海浪的追寻。在狂风当中有一只黄蝴蝶从海面飞来,几乎撞到我的脸上,一只破木船在海面上起伏,好像在不甘着什么。“乱世穿空,惊涛拍岸,惊起千堆雪。”呼啸的的海浪席卷一切,撞击礁石,礁石又直挺挺伸出海面迎接撞击,走在海边的步道上,我感受着力量与美感的结合。这样接近遗世独立的半岛令我想起了垦丁的龙盘公园,所有的植物都在天地间狂舞旋转。海边乱石从中,凹凸不平的表面下藏着很多的小水坑,随着潮涨潮落,有很多小生物寄居于此。我看有好多当地人在海边的池塘里捡壳类生物,便也蹲在一边捡了起来。“哇哦!真的好多!”小小的壳类生物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小碎石之间,肉眼可见的小螃蟹爬来爬去。这个池塘在几个小时以后就会被海水淹没,在这个不到一天的生态圈里,各类生物相安无事。
此刻的我坐在良友书坊的顶层阁楼上的一个角落里,喝着冰博客咖啡,看着一本关于声音的书。这个咖啡店坐落在在一个1901年建成的青岛最早的邮电营业楼里,由当时殖民者德国人建造,从外观看上去是一个拥有精致的红色砖墙的塔楼,处于街角。在同一栋楼的另一侧,是青岛邮电博物馆。这个古老的建筑每层都铺着木地板,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楼梯也似乎摇摇欲坠,楼上摆放着很多很多的书,一直垒到房顶。书店里还有很多老物件,老的皮沙发、电话等。墙上挂着黑白色的摄影作品,唱机里放着优美动听的音乐,小提琴和钢琴的协奏曲,仿佛在电影里。我想象着那百年之前的昏黄时光,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精致的皮鞋,有位女学生抱着书,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走到了这个现代的空间里。在我读的这本书的第一章,作者讲述了自己失聪初期的过程,他听得到他位于美国家里的窗外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令我不禁联想到那部阿彼察邦的电影《记忆》里,那仿佛跨越时间和空间传来重击声。在如这般静谧的书店阁楼空间,我似乎也可以听到过去的脚步声。从阁楼的窗户往外看去,秋日青岛的街道,临近黄昏,最后的天光格外的耀眼,以非常低的角度照射着整个城市,时光就这么悄悄的,悄悄的,经过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