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与笔译·毒师之死
平常讲完课,我习惯宣布好消息和坏消息。
有次别的老师有事,要调课,英语得从早到晚连上两天。把噩耗喜气洋洋地通报给学生后,被我尊称为大姐的那位脱口而出“妈呀”。
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想哭?”
大姐说:“不想哭。我这么喜欢上英语,能哭吗!”
当时“真的吗?我不信”好像还没流行起来,我就回了句“果然越好看的女人越不能相信。”
大姐一边“切!”一边抖掉胳膊上丛生的鸡皮疙瘩。
进入今天的正文前,我也宣布两个好消息。
第一,养了一年的茉莉终于开花。我把它从阳台搬回床头柜,晚上读书、背单词时,能闻到空气中浮漾的花香。

第二,本人通过了三级笔译考试。
原以为自己会是考场上年龄最大的,签到时留意了一下,发现居然还有八二年生人。
常明问,考这个有啥用,能接私活?
我说,没啥用,唯一作用是能跟学生吹牛。
其实从“以考促学”的角度讲,考这么一场确实提升了词汇量。比如有道同义替换,commission和entrust都表示“委托”,我没选对,两个月来心里重复了千百遍,下次应该能认识。
再比如,因为备考记住了ambivalent和deviation,看电影《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时就碰上了:
电影中听到男主说ambivalent,女主颇有些惊讶——一个男妓居然会用这样的词汇。
女主提起过世的丈夫,还有两人一成不变的性生活,说了句“No deviation for 31 years.” 我想起石家庄歌里那句“如此生活三十年”,可不就是“No deviation for 30 years.”
这些小丁小豆都是乐趣,或者说,是考笔译的无用之用。每月翻译《经济学人》也是一样,虽然不挣钱、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可自己感兴趣,也就做了。
本期《经济学人》讣告专栏,主角是一位致幻剂研究员。她丈夫被称作“摇头丸之父”、“现实中的绝命毒师”、“科学怪人”。她参与了丈夫的研究,也是一名“毒师”。夫妻合写过两本致幻剂著作,是有机化学和违禁药品领域的经典之作。
讣告译文如下,原文附在最后,欢迎指正。文章标题引自赫胥黎的《知觉之门》,赫老师晚年写下此书,记录自己服用致幻剂后的超感官体验。注意赫胥黎有两位,一位写了《天演论》,一位写了《美丽新世界》。本文提到的是后者。
知觉之门

第一次服用致幻剂时,她差点病倒。把佩奥特小仙人掌捣碎后,浓稠的棕色软泥就像女巫的汤药,味道特别糟,刚碰到舌头就犯恶心。天哪,好难受。她只能久久坐在床上,强忍着不吐出来。接着卧室的墙壁开始发光;然后时间凝固;然后(假使还有“然后”)头顶漂浮的微尘开始唱歌。这是安·舒尔金第一次服用致幻剂,但不是最后一次。在漫长的一生中,她体验了差不多2000次。
服药的目的很明确:她不仅想打开知觉之门,更想穿门而过,并有所收获。威廉·布莱克用诗歌“从一粒沙看世界,从一朵花看天堂”做到了这一点。她喜爱的作家阿道司·赫胥黎用仙人球毒碱做到了这一点。安第一次用的是佩奥特小仙人掌。与化学家、“摇头丸教父”亚历山大·“萨沙”·舒尔金结婚后,几乎他在实验室里造什么,她就尝什么。他造了不少东西:亚甲二氧甲基苯丙胺、副甲氧基安非他命、副甲氧基甲基安非他命、仙人球毒碱。尽管从不喜欢那些令人神志恍惚的药,但她晚年伸着皱巴巴的手说,如果你服了药却没做爱,那“肯定有问题”。
很多人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本身就有问题。后来道德恐慌开始漫延,每个人都因为摇头丸劳心焦思,这对夫妻的行为让大众感到不安。得体的社会不容许这样。可安觉得,迷幻体验没有那么奇异,服药后的异常状态,日常生活中也能体会:谈个恋爱就能获得完整的迷幻体验,“绝对如此”。
她觉得这样挺好,因为法律不能禁止恋爱。而恋爱,如她所说,“也有潜在的危险。”你可能因爱而死——世上那么多情杀案。
死于爱情的方式不只谋杀一种,这一点安也知道。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医疗中心担任行政职务。离开了以前的家,新的家还没找着,生活孤独而灰暗。晚餐永远在食堂,最好的朋友是书本,灵魂处于停滞状态。后来有一天,学校食堂里,一个男人出现在她桌前。他是个医生,一头灰发,笑声爽朗,别人纠正他他也不介意。——虽然那时候年轻,但她也知道这很难得。
可惜他面对问题时表现没有这么好。相识几个月后,安怀孕了。那是20世纪50年代,他是有妇之夫,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孕期两个月,安感觉到宫缩开始了,遂独自应对这场流产:她自己蹲到马桶上,自己躺回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后来去医院,医生说她流了6品脱的血,她很惊讶:人体内不是只有9品脱吗?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时,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投影,笑出了声:脸居然是灰绿色,多么滑稽的颜色。
40多岁时,她已经历了三段婚姻。那时她遇见萨沙,印象颇佳。萨沙的头发像《旧约》里描述的那样厚密累垂,身上有康乃馨和割草的味道。他说自己以发明药物为生,此前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安问萨沙,他造的药安不安全。萨沙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任何药物是安全的,一种都没,你真想试?
他们很谨慎地服药。不趁周六晚上去“乱搞”,而在周日上午平静地服用。一般在萨沙家里,和朋友们一起。他们总会立下规矩:服药者体内不能有其它药物;不能打架;出现问题就举手。安知道,即便如此还是有可能出岔子。有次她服药后落泪如雨。在萨莎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个洞,一种虚空,在身体里不断打开,就在肚脐和胸腔之间。那种感觉非常怪异。
和赫胥黎一样,他们的知觉之旅也得以记录下来。1953年5月,一个晴朗的上午,赫胥黎吞下0.4克仙人球毒碱。研究人员守着他,记下他服药后的反应:他看到书本像红宝石一样闪烁;金色的光缓缓舞动;花朵绽放出永生的光辉。研究人员问赫胥黎对时间的感受,他清醒应答道:“时间好像有很多”。
看到萨沙书架上也有赫胥黎,安非常开心。像赫胥黎那样,他们用科学的方法获取迷幻体验,并根据萨沙自制的量表记录狂乱程度。“一级”代表知觉之旅刚刚开始;通常包含轻微的恶心。“二级”出现视觉增强。“四级”是神一样的存在。萨沙在服药笔记中写,“四级”提供了“一丝全能色彩,并与适量的全知相混合。”然后,仿佛是为了“自谦”,他写道:“我忘了第三个全能是什么,但它也存在。”
后来两人结婚,并继续试验药物。试药不仅仅出于乐趣。服用致幻剂,人可能产生幻觉,觉得自己是挂毯上一根闪光的线,或者“别的什么陈词滥调”。但对安来说,二亚甲基双氧苯丙胺有更多意味:它是“一种领悟之药”,这是它的主要功能。作为一名非专业治疗师,安把这种药提供给病人,让病人产生领悟力而不必自怨自憎。
安觉得,造新药就像创作新的音乐;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喜欢。1994年,缉毒局搜查他们的家。这对夫妻违反了规定,罚款25,000美元,生活就此急转直下。安从中也有所领悟——主要领悟到缉毒局警官走起路来沉重又笨拙。令萨沙反感的是,有些佩奥特小仙人掌被工作人员跺碎了。“他们很无礼。”
后来大众观念发生变化,有人开始效仿安的做法。各大学和精神病学家开始研究二亚甲基双氧苯丙胺在精神病治疗中的益处。渐渐有人把安称作“先锋”。人们开始写论文,分析致幻剂如何增加“大脑连通性”和“神经可塑性”。安的表述总是更简单:致幻剂让人爱自己。
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