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阿伦特:爱、思考、行动》摘记5——艾希曼审判等(完)
【艾希曼审判】
纳粹德国的高管阿道夫·艾希曼,也是犹太人大屠杀中执行最终方案的主要负责者,组织运送欧洲各地上百万的犹太人到集中营和死亡营,战后隐姓埋名躲在阿根廷。1960年以色列情报部门摩萨德秘密抓捕了他,并偷运回以色列,1961年进行了世纪瞩目的审判。这是一场由以色列国家主导的审判,第一场全球电视转播的世纪审判。
阿伦特亲临耶路撒冷发回系列报道,1963年结集出版为《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引发犹太世界的强烈不满。
阿伦特关注的是还原被告艾希曼作为一个有血有肉,具有自己生活的人。她没有站在犹太人的视角,而是采取了冷静疏离的视角。
艾希曼习惯了纳粹的一套语言,例如把屠杀换成运送或者解决,通过语言把自己包裹起来,为自己创造了虚假的现实感而隔绝真正的现实。
阿伦特不仅指出了施害者的平庸,还指出了受害者的邪恶。阿伦特不仅批评耶路撒冷审判没有触及真正的审判的合法性和正当性,且正是犹太人委员会的被动合作,让纳粹对犹太人的最终解决得以顺利进行。纳粹通过让犹太人自己区分特权类型,来使一次次的杀戮得以毫无反抗的进行。德国血统有无,退伍兵荣誉称号有无等。实际上纳粹并不真正在意这些区别,最终要做的是全部解决。“全部真相是如果犹太人真的没有组织,没有领导,情况当然会十分混乱和悲惨,但牺牲的总人数也不会在450万到600万之间。”
【根本恶】
让人作为人变得多余(superfluous),彻底取消人的自发性自由。
恶之平庸中,核心概念是无思想(thoughtlessness)。极权主义的恐怖本质,如此罪行,竟是平庸之人犯下的。平庸不是说罪行平庸,也不是简单说艾希曼这类人思想特质乏味平庸,只知道盲从上级命令,成为行政机器的杀人工具,而是考虑特定制度下,作恶者何以如此轻易地陷入人格肤浅和盲目狭隘。
同他谈话时,你碰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力量控制他。
把个人变成行使职能者和统治机器上赤裸裸的齿轮,从而对其去人格化,是极权统治机器的本质。
【心智生命】
康德理性活动的三条格律:自己思考、始终与自身一致地思考、站在旁人的位置上扩大地思考。
思想这种自我瓦解活动是帮助人们摆脱意识形态谎言的重要资源,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抗拒罪恶的力量。
斯诺认为,科学文化和文学文化的分裂,科学家和文学知识分子成了互不沟通的两个群体。在诠释学中,狄尔泰将自然科学的解释和人文科学的理解对立起来。阿伦特认为真正的理解超越了知识,将知识带入到我们与他人共处的世界。
只有懒于思考的人才会在看见任何以前没见过的事时,都先把它归类到一个熟悉的概念之下,仿佛这里没什么新东西。
苏格拉底通过和人们的对话不断让他们瓦解自身先入为主的看法,他把自己比喻为接生婆,引导别人去发展属于自己的思想。
思想的真正意义在于能从旁人的角度看待事情。
人如何不随波逐流,如何通过自我反思而认清组织的或国家政权的非正义,拒绝与恶同流合污。
与自身的对话毕竟不是真正的交谈,与自我在一起不能代替与他人一起,自我思考的生命始终需要行动生命的滋养,否则自由就不是一种真实可触的经验。
政治伦理应当建立在爱这个世界,愿意和他人一起分享世界的信念基础上,这是她真正的人道主义。
只有做出判断,对世界之事运用判断的能力,思想才真正是政治的或公共性的。
判断,是一种独立的精神能力,它把思维所构建的普遍,和与感性所给予的特殊结合到了一起。把普遍与特殊联系起来。例如这是一朵花,就是把这,与一般的花的概念联系起来。康德把判断力看作一种特殊的理智天赋。如果把一般知性解释为规则的能力,那么判断力就是把事物归摄到规则之下的能力。规定性判断和反思性判断。这朵花是美的,反思判断。
【趣味和判断】
康德晚年把审美判断看作一种趣味。说一个房子是美的,这里单一的个体直接引起我的愉快感受,我们称之为趣味。
趣味问题可以争执但不可争辩。
趣味是普遍可交流的能力。人们期待着自己的主观情感能在他人那里引起共鸣。
康德认为判断什么是美的,没有一条客观的规则可以遵循,但先前存在的范例有助于提升我们的趣味。
一个人只有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思考,才能交流。一个人能与他人交流的范围越广,他所说的东西越有价值。
阿伦特认为,良好的实践判断依赖于共同感或共同体感。后者建立在我们对共同世界的把握上,又是在共同体成员相互之间的言谈和实践中显明的东西。判断能力成了一种特殊的政治能力,不仅从自己的立场上看事物,并且从恰好在场的所有其他人立场上看事物的能力;就这样的判断能让一个人找到自己在公共领域、在共同世界中的位置而言,这或许是人作为政治存在的根本能力。希腊人称这种能力为明智或明见。这是政治家的德性区别于哲学家的智慧的主要特点。
生活就像一场节日盛会,有的人参加它是为了竞赛,有些人来做买卖,但是最优秀的人作为旁观者前来,因为在生活中盲从的人追名逐利,而哲学家求真理。行动者固然伟大,但沉浸在特殊事情和被当前任务所限制的行动者,不能看到个别事情和特殊行为是怎样联系为一个整体的。判断是属于诗人、历史学家和讲故事人的特权。
对阿伦特来说,思考的产物不是真理,而是意义或值得讲述的故事。旁观者不是终极裁判,他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可能对行动者做出无偏私的、富有想象力和同情的理解,像荷马一样不偏不倚地歌颂敌我双方的英雄。
【当代影响】
阿伦特是一个独立思想家,无所依凭地思考,尽管人终有一死,却不是为死而生,而是为着开端启新而生的。
引导君主制的原则是荣誉,引导共和制的原则是德性,引导专制统治的是恐怖。荣誉是对卓越的爱,德性是对平等的爱。前者是不顾一切地追求自我显示的渴望,竭力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努力比其他人更优秀;对平等的爱,则是为和他人共同拥有一个世界感到喜悦,为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而感恩。
对阿伦特来说,性别和种族特性只是人们出生就被给定的事实,是世界在我们出生时给予的条件的一部分,并不因此规定他们属于某个抽象集体的成员。它们部分地规定了我们是什么,但不能决定我们是谁。
政治上的团结,也不是无批判地接受自己的归属,性别、种族或民族身份不能自动地建立一个让人们联合起来的政治共同体,后者只能在行动中建立。她赞同因身份而受歧视、压迫或排斥的人团结起来,但这样的团结以个人的独立判断和自主选择为条件。
本书作者认为,阿伦特对自己的要求是,始终去思考我们正在做什么。阿伦特在当前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就是,我们所做的每件事情,不是无足轻重的,而是参与沟通了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现代以来发生的人类共同世界的衰落和时代的加速瓦解,促使我们改变自我中心和工具主义的思维方式,以关爱共同世界的态度去思考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