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20220801 《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II

7月26日

*农村定居

蒲鲁东：被统治就是时刻被留意、被监督、被侦查、被控制、被教化、被灌输道理、被列进名单和被删除、被估计、被评价、被职责、被命令。。。被统治就是在每一项操作、每一次交易、每一个行动中被记录、登记、计数、定价、警告、预防、改革、调整和纠正。

国家从上而下地重新设计农村生活和生产的大规模过程，与其被描述为“文明化”，不如说是“驯化”。它是一种社会园艺，被用来使农村的产品和居民更容易被辨别和被中央掌控。它们被称为固定化（sedentaization）、集中化（concentration)和大幅度的简单化（radical simplification)。

在前殖民时代，国家非常关心人口的定居，其成功的关键往往是在一个合理的统治范围内具有吸引和掌握足够数量有生产力人口的能力。只要生产上有经济剩余，人口越是集中，也就更容易调拨谷物、劳力和军事服务。

那些臣民被密集安置在半固定社区中，生产谷物剩余，被征税收的地区可称为国家空间。而人口分散居住，高度流动，从事刀耕火种或轮作耕作，保持复合经济并很难收取贡赋的地区，可称为非国家空间。国家的职能就是要在国家空间内扩大生产能力，而统治者则通过建筑水利灌溉工程、俘获战俘、强制定居、建立官方宗教等。

案例：为减少逃亡，泰国发明了文身系统；印尼将美拉图斯人集中在公路边村庄中管理等。

* 宏大叙事

从某些关键方面看，苏维埃的极端现代主义与俄国的专制主义没有明显区别。启蒙主义一强调个人权力和利益，二宣扬专家的理性权威。它到了中欧，就成了集权的，而不是解放的力量。

布尔什维克的理想是极为宏大的，它要在一个清除好的社会中实现带有第一个社会主义革命先锋特征的极端现代主义理想。从城市和建筑（苏维埃宫）到大型项目（白海运河），从五年计划中的大型工程（马格尼托格尔斯克）到集体化，所有计划都是规模巨大的。它不仅改造现实世界，还试图进行文化革命以创造新人。布尔什维克的专家、工程师和官员，代表了新的人类和新的社会伦理（库尔图拉）（参考《我们》、《1984》）。

但是表面的宏大和有序背后却呈现着社会中普遍的无政府状态。在所有的乌托邦例子中，组织者都将用理性、对称的术语，用规划、可控数字、统计和精确命令的数学语言来描述它，但它理性的一面去无法掩盖随之而来众多的痛苦、无序、混乱、腐败和反复无常。

7月27日

* 工业化农场

泰勒主义者的工作原理就是科学地将工作过程拆解成简单和可重复的运动，从而使不熟练的操作者也可以迅速上手。这个原理在工厂运作良好，但应用于复杂和非重复性的作物种植很成问题。

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美苏两国农业专家有很多合作。其背后不是政治意识形态的推动，而是对极端现代主义的共同信念。

最终证明工业化农场在效率和赢利方面对于家庭农场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它超越小生产者的优点是在其他方面，比如更容易获得信贷、政治影响和销售渠道。它们失去了灵活性和高素质的劳力，但有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力量作为补偿。

* 苏维埃集体化

苏维埃工业集体化是一个在专制主义下极端现代主义规划中的一个最极端、也最有诊断意义的案例。1930-34年之间，苏维埃国家实际在农村发动了一场战争。在这场饥饿战争中被消灭的人数保守估计有三四百万（多可至两千万）。

布尔什维克在农村面临的困难甚至大于沙皇政权。革命在使农村社会变得更加不透明的同时，也增强了农民社区对抗国家的决心和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政府拥有丰富的农业经济知识、得到充分的地方支持、又有足够圆滑的手段，也未必能成功，更何况这三样布尔什维克一个都没有。。所以最后就变成了抢劫。“首先你给我土地，然后你取走粮食，直到最后一粒”，农民并不是傻子。

集体化没有为城市工业化带来谷物的增产或经济效率的提高，也没有实现列宁所要的农村电气化。除了极端现代主义的农业表像外，根本没有实现任何目标。但从国家中心的方面看，它却是成功的。它为传统国家机器统治提供了税赋和政治控制，成为了大量征收谷物和政治剥削农村的有效工具。

集体农业化能够存在60年，主要不是归功于国家计划，而是那些非正规的行动和灰色市场。它们弥补了中心规划的失败，正像非正规的巴西利亚在官方没有位置，却使这个城市生存。

7月28日

* 乌贾玛

1973-76年坦桑尼亚的乌贾玛村庄运动是一次大规模的将全国大部分人口（至少500万）永久定居的尝试。与苏联集体化不同，它是一个相对温和软弱的国家实施大规模工程的案例，一个独裁的极端现代主义的温和版本。

尼雷尔没有采用苏联搞集体农庄时的战争模式，所以虽然他的计划在经济上和生态上都完全失败，但破坏性和残忍性都不能与斯大林的相提并论。

极端现代性乌托邦的建设目标和过程大同小异，虽然尼雷尔不断强调建设协社会主义新社区不能靠强制，一切都是自愿，但到最后不得不承认，强制在有时也是必须的。

强制的社会工程，总是以科学、理性和现代化为愿景，而最终以方便官僚、培养独裁为收场。

* 悖论

越要求与官方制定的微观秩序保持内在一致，那么要维持这个神话就需要越多不符合要求的实践【就是结语里提到的“米提斯救援”】。

越是严格计划的经济就越会伴随大规模地下的、灰色的、非正规的经济，它们以千万种方式提供正规经济所不能满足的需求。如果这些地下经济被无情压制、那么代价就是经济毁灭和饥饿（波尔布特）。

强制不许国家居民流动的努力会在禁止人口流入的城市形成大规模、非法的和未登记的人口。

在人造新城市中心保持严格的视觉美学的努力，会使城市中的非法居民点和贫民窟迅速扩大。这些人为那些在文雅的、经过规划的中心地区工作的精英清扫垃圾、煮饭和照顾孩子。

虚假公共领域中官方的一本正经与进行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实践之间的差距所产 生的伪善、犬儒主义和喜剧经常成为社会中最好的文学、诗歌和歌曲的原材料。

社会集团、制度和实践的清晰性

7月29日

* 系统失败

即使在最初的原始形式下，农业就是对自然中丰富的植物进行简单化的过程。但是为何在温和的、工业化的西方已经明显取得成功的现代科学农业模式在第三世界总是受到挫折。斯科特认为它是系统的失败，即使有最好的管理效率和诚实正直的机构也同样会失败。原因如下：

1. 农业规划中的现代主义者继承了未经检验的西方经验和假设，他们完全不符合当地的环境；

2. 项目往往屈从于官员的权力和地位，以及由他们所控制的国家机构；

3. 现代主义农行系统的短视，只关注生产主义目标，所有在农场直接的投入产出之外的结果全部忽略不计；

4. 它忽视或轻视不能被其技术同化的农业实践。

未来农场图景(《国家地理》1970年号)

* 驯化自然

早期农业：在改变并将自然环境简单化的过程中，早期耕作者对促进多样性也很有兴趣，这促使他们选择并保护了很多当地作物品种，从而收获了稳定性。到1930年为止，所有科学的作物培育基本都是从已有的当地作物品种中进行筛选的过程。现代的多样性应与传统农业相互补充（实际更多的是现代对传统的依赖），而不是相互替代。

20世纪农业：特点是单一作物种植、机械化、杂交品种，使用化肥和农药、资本密集。现代“植物工程”的理念是：机械不是为了收割作物而造，而作物则必须被设计成能为机械所收割。很多后果人类还只是刚刚开始了解，比如面对寄生虫和流行病害的脆弱性等。

7月30日

* 多样性

农业和林业的多样性与雅各布斯所指出的城市邻里多样性之间相似。邻里越复杂，就越能低于工商活动和市场价格的短期震荡。同样，多样性提供许多潜在的增长机会，从而可以从新的机会中获益。

而高度专业化的邻里就像一次下光所有赌注，要么大赢，要么全输。

多样性和复杂性可以使系统更持久、更灵敏、更有恢复力，也更能适应人的需要。

危地马拉 圣卢西亚果园植物

果园植物种类图示

* 隐藏目的

多数农业化国家项目的背后，都暗含了未公开的逻辑，就是要巩固中央权力，削弱农民和他们与国家机关相对的社区自主性。

每种新的物质实践都会改变现存的权力、财富和地位分配。很多发明表面是纯技术的、中立的，但都带来了垄断，明显削弱了农民的自主性。

对杂交种子和化肥农药的大量需求，把农民越来越置于公共和私人专家的掌控之中。

* 为什么

在农业实践和生产中的许多成功变革为什么都不是由国家倡导的，而是由农民自发发起的？

1. 试验与盲点。为了更接近理性的变量控制，“试管研究”需要把天气、土壤、景观，甚至农场规模、劳动力供给和农民愿望都进行标准化假设。而实际从实验室到试验田到真实农场的大田实验，过程控制难度大幅增加。科学越是要处理各种因素复杂的相互关系，就越失去其现代科学的特征。

根据牛顿力学原理计算两个物体的运行轨道是容易的，但是当有10个星体相互作用的时候，就很难预测系统的长期状态了。

2. 弱周边视觉。大型农场运行的害处都存在于大型农场的决策框架之外。垃圾处理、污染控制、公共服务负担增加、农村社会结构的破坏、损害税收基础以及经济权力集中所带来的政治后果等，都不是规模扩大的成本，但却是更大的社会成本。

3. 短视。急功近利的作物研究和农场经济排除了生产主义者关心的长期结果。

农民在农业实践上是崇拜多神的，他们能从正式科学的认识论中迅速采用任何看起来有用的内容。但是研究者都是受一神论的影响，因此无法吸收非正式试验的实践结果。

8月1日

* 米提斯

斯科特借用智慧女神墨提司（Metis）来表达他头脑中的实践技能的意思。它包括了在对不断变动的自然和人类环境做出反应中形成的广泛实践技能和后天获得的智能。在社会科学中，它与“有限理性”等术语接近，是从全面掌握的野心转为综合和理性的规划。

骑车技能、航海技能、危机问题处理都是充满米提斯的活动。除了关注人与物理环境的关系，米提斯也同样适合人类间的关系。可以想象那些需要不断对其他人的运动、价值、欲望和姿态做出不断调整的复杂物理活动，比如拳击运动、外交活动等。

米提斯需要经验法则，这些法则主要通过实践、感觉和技巧获得。它不是从书本学习中获得的演绎规律，不可能应用任何正式的理性决策程序。它的目的不是对广大的知识体系做出贡献，而是要解决他们面对的具体问题。这并不是说它的实践者不会发明新方法，它的创新表现为各种已有因素的重新组合。

米提斯不仅仅是科学知识的先驱（牛痘经验），它的推理模式特别适合复杂的物质和社会任务。它位于天资灵感与被编纂知识间的巨大中间地带中，前者无法使用公式，后者可以死记硬背。它不是固定僵化的，反而具有极强的流动性，正如地方语言的传习和演变。

米提斯在科学知识的霸权范围内被贬低，因为它不能被综合进科学交流的一般惯例中。认识论大厦似乎没有为米提斯或实践知识打开进入之门。对国家机器的目标而言，正是这些在各地都不同的地方性和实践性指标使米提斯成为混乱的、内在不一致的无法整合的。

极端现代主义者需要这一“它者”，一个黑暗的双生子，以清楚表明自己是落后的解药。

国家的视角

8.3

[美]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 / 2019 /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斯科特不是反对极端现代主义或国家的简单化本身，也不是反对认识论知识本身。他是要说明，这些所有打着“”为你好“旗号的伟光正工程都受到了国家创造的、极端现代主义简单化的强烈影响，而它们需要米提斯的修正和救援。其实就是哈耶克说的理性的僭妄，只不过斯教授真的好啰嗦，写了5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