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象不出苹果的样子，这种“病”50个人中可能就有一人发生
来源：中国数字科技馆
2003年，一位65岁的老人给神经学家亚当·泽曼（Adam Zeman，现就职于英国埃克塞特大学）带来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位老人声称，他无法在脑中想象出朋友、家人的面容，或最近去过的地方的样子。
在记录里，泽曼称这位老人为“MX”。MX退休前曾是一名测绘师，喜欢阅读小说，原本会在睡梦中梦见建筑物、爱人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但在经历了一次心脏动脉手术，可能还遭受了一次轻度的中风之后，他的“大脑之眼”失明了——他能正常地用眼睛看见东西，但无法在脑海中形成图像。
泽曼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给这种症状起了个名字——想象障碍（aphantasia，phantasia在希腊语中是“想象”的意思），现在我们也会称之为“心盲症”。
不同寻常的“失明”
泽曼和同事尝试了很多测试手段，来分析MX的视觉想象力。与对照组相比，MX在视觉图像能力评估的测试中得分很低。但令人惊讶的是，他通常能够正常完成视觉相关的任务。
例如，当被问及青草和松树的颜色哪种更深时，大多数人会在脑海中想象出草和松树的样子，再比较想象中两者的颜色。但MX虽然能正确地说出松树比草颜色更深，但他坚称自己并不是依靠大脑中浮现出的图像来判断的：“我只是知道答案而已。”
MX在分辨旋转物体的测试中也有不同的表现。研究人员向他展示了两张三维物体的图片，分别是物体在旋转之前和之后的样子，并要求MX说出它们是否是同一个物体。然而，与正常人相比，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给出答案，而且所花的时间与物体的旋转程度无关。对大多数人来说，物体的旋转方向变化越大，就需要花越长的时间来判断。
功能性磁共振（fMRI）的成像结果，也印证了MX所说的无法在大脑中形成图像的情况。一般来说，当人们被要求想象一个人、一个地方或一个物体的样子时，一个由不同大脑区域组成的神经网络会被激活。其中一些区域参与决策，其他区域参与记忆或视觉。然而对于MX来说，想象画面时大脑视觉相关区域的活动非常少，而参与决策的区域更加活跃。这说明MX在处理视觉相关任务时可能采取了不同的策略。
研究者试图检索文献，来寻找相似的病例。第一次有论文提到类似现象是弗朗西斯·佳尔顿（Francis Galton）1880年的“早餐”研究。这位英国博物学家让100名成年男性描述一下他们每天早上吃早餐的桌子长什么样，并且要求他们提供头脑中图像的明暗程度、清晰度和颜色。令他惊讶的是，其中有12名受试者无法提供太多信息——对这12人来说，“脑海中的画面”只是一种比喻，而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就现在，你能回忆起自己吃早饭的桌子长什么样吗？
自1880年以来，其他研究人员偶尔会报告脑海中无法形成画面的人。一些人甚至基于调查估计了患病率。2009年，美国布鲁顿帕克学院的比尔·福（Bill Faw）报告说，他调查的2500人中约有2%的人无法想象画面。虽然这个比例看似很高，但总体来说，心盲症很少引起研究者或公众的注意。
2010年，在泽曼的团队发表了对MX的研究后，这种被忽视的情况开始改变。《发现》（Discovery）杂志报道了他们的研究后，许多人给泽曼写信，表示自己也从未拥有过大脑图像。泽曼和两位同事随后让21名自述有类似症状的被试者回答了关于视觉体验的问卷调查，其中包括一份“视觉意象生动性问卷”（Vividness of Visual Imagery Questionnaire，VVIQ）。
他们在2015年发表了研究结果，并首次使用了aphantasia这个名称。21人中的大多数人说，他们是在青春期或成年后不久，才通过交谈或阅读书籍意识到其他人可以在脑海中形成图像。尽管许多受访者会做梦，或清醒时在脑中闪现视觉图像，但所有人基本都无法有意识地在脑海中回忆图像，比如过去的假期，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婚礼现场。
自2015年以来，心盲症已经成为报纸文章、电视报道、博客和播客的热点话题，有数千人填写了VVIQ，而另一份发布在Eye’s Mind网站上的问卷也得到了大量反馈。基于约700份调查问卷，泽曼估计心盲症影响了大约2%的人口，与福在2009年的调查结论一致。
你不是一个人
许多受心盲症困扰的人只是在泽曼的研究发表后才意识到，别人是可以在脑海中形成画面的。而使得另一些人感到欣慰的是，现在有了一个名称来区分自己和其他人。过去，这类人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情况。对于这些人表露出的感激之情，泽曼十分惊讶。
一位曾写信给泽曼的心盲症“患者”——来自柏林的乔纳斯·施利特尔（Jonas Schlatter）描述了他是如何发现自己有心盲症的。施利特尔的VVIQ得分很低，他总认为“回忆的画面”只是语言上的一种修辞手法。但是有一天晚上，在一个家庭聚会上，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错了。在厨房里，一位亲戚和他描述了自己如何能够同时看到一个东西并在脑海中浮现出相关图像。施利特尔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与其他人不同。第二天早上，他开始询问朋友们的经历，并上网做了一些调查。令他非常惊讶的是，他发现其他人真的拥有想象图像的能力。
如果心理图像过于强烈，也会给人带来负担。
当施利特尔第一次与朋友讨论他的发现时，他还发现“人们脑海中合成图像的能力是不同的”。泽曼也认同这一点，他在2015年发表的研究中调查121名被试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表现出了适度的图像想象能力，但还有少数人的量表测试结果异常，有的异常的低——也就是所谓的心盲症；但还有一些人得分异常的高，泽曼将这种会形成异常强烈的心理图像的能力称为“高幻觉症”（hyperphantasia）。
当大脑失去视觉
这项研究提出了许多问题，其中一个是心盲症是否存在：那些认为自己没有在脑海中形成图像的人，会不会只是用不同于其他人的方式来描述他们的图像？毕竟，调查问卷得到的是主观描述，而不是对大脑中发生事情的客观检测。泽曼也承认，问卷上的答案容易出现一定程度的偏差，但他确信心盲症的确存在。一方面，神经科学方面的发现（例如MX的案例）支持了这种说法；另一方面，报告无法形成心理图像的人有时会出现其他与视觉相关的异常情况。
例如，一些存在心盲症的被试反馈说，他们在自传式记忆方面也存在缺陷，也就是说他们记不起生活中的事件。此外，许多被试者还“脸盲”——面部识别能力低下。泽曼认为，考虑到与其他症状的联系，心盲症可能存在几类亚型。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认知神经科学教授乔尔·皮尔森（Joel Pearson）也认为心盲症是真实存在的。他曾专注于研究“双眼竞争”效应：这是一种感知现象，当左眼和右眼同时看到不同的图像时，人们不会同时看到两张图像，而是会看到这两张图像交替出现。皮尔森和他的团队发现，一个简单的技巧就可以决定哪幅图像会先出现：让被试者在测试前想象其中一幅图像，就会增加该图像在测试中优先“被看到”的可能性。然而，通过VVIQ诊断的心盲症“患者”却不会受到这个技巧的影响。
泽曼也在探索存在心盲症的人的大脑功能有何不同。2018年，泽曼和同事邀请了100多人在实验室进行了大脑扫描。他们发现，当VVIQ得分高的人被要求想象某事时，大脑中只有少数区域会被激活。他们还发现，当这些人的大脑处理复杂的图像（如人脸、事件和空间关系）时，同样的区域也会变亮。相比之下，那些测试结果显示缺乏图像想象能力的人，他们大脑激活的区域会更多，而且具体激活的区域也不同：与控制行为和计划相关的区域更容易被激活，就像在MX身上看到的那样。
泽曼还没有深入研究另一个极端——高幻觉症。然而，许多具有这一症状的人告诉泽曼，他们很容易迷失在对过去或未来的幻想中。与心盲症相反，还没有发现高幻想症与面孔识别或记忆的联系。
脑海中的画面有多重要？
最初，泽曼认为构建心理图像的能力是创作的核心。然而，与他有联系的存在心盲症症状的人中，不乏从事了创造性职业的——比如艺术家、建筑师和科学家。我们前文提到的施利特尔就亲自为自己创办的一家企业设计了网站。他的商业伙伴的确会认为，他在设计过程中使用白板、纸和铅笔的行为有点奇怪。但是施利特尔现在明白，这是他可以构思网页外观的唯一方法。
人们应对这种症状的方法各有千秋。有些人试图学习如何想象图像，但是据泽曼说，还没人实现这一点。一些被试者报告说，在致幻药物的辅助下，他们已经能够闭着眼睛“看”到图像。施利特尔也曾尝试用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来开启他的“思维之眼”：“两个星期以来，我一遍又一遍地盯着同一支铅笔，试图记住它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自从MX让泽曼注意到心盲症至今，已经过去了19年。与终生患有心盲症的施利特尔相反，MX恢复了一定的图像想象能力。研究者推测，他的大脑可能重建了被中风破坏的连接（或者建立了新的连接）。MX说自己晚上做梦的时候会看到“梦境”的画面。偶尔，当有人提到他知道的一个地方时，他的脑海中也能浮现出一幅图像。
撰文：Anna Clements
翻译：魏书豪
审校：二七
引进来源：科学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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