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这是一个温馨甜蜜的夜晚，夜空漂浮着闪亮的金粉。人群如潮，一簇簇艳丽缤纷的鲜花从他眼前流过，他看到捧着它们的女孩，一个个光彩照人，也看到相伴在她们身边的各色男孩。他感觉自己是一头误入四足动物群体里的两足怪物，局促的左冲右突，焦躁万分。

情人节相亲，他没想到是这种境况。他也根本没想相亲。要不是惧怕他父亲那张冰冷如铁的脸，他根本不会走出家门。这些年，在相亲这件事上，他和父亲已经吵过很多次了。他是屡吵屡败，父亲那狰狞凶狠的面孔，五雷轰顶的骂声总能让他反抗到底的决心萎蔫下去。现在他站在街边等着公交车，呆滞的望着街对面席地而摆的花摊。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他一定要买束花。他疑惑的问为什么一定要买花。母亲告诉他今天是情人节。他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情人节送花，这是常识。这是他没有实践过的常识。三十三年了，他没有交过任何女朋友。学生时代暗恋过班上的女孩子，此去经年，这种一个人兵荒马乱的暗恋情愫也早已陌生了。他穿过马路，站在那一堆美丽的鲜花前。一个看起来只有10岁左右的小女孩过来招待他，问他看中了哪一束。小女孩瘦嶙嶙的，神情却透着老练。他指了指一捧黑纸包裹的玫瑰。小女孩说208元。他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贵。他又指了指脚边的一束，只有3朵玫瑰。小女孩说89。他深吸了一口气，窘迫的站了一会儿，折身穿过马路。

他回到公交站牌底下。心想还是算了，本来也不抱希望，何必浪费那个钱呢。他知道如果这种心理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遭到讥嘲。他父母跟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在女孩子面前一定要大方，不要小里小气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小里小气，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多大方的男孩子，总之现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相亲不过是走个过程，敷衍一下父母。他个子矮小，腰背有些佝偻，每次他的父亲从他身边走过，总要狠狠的在他后背锤上一拳。他长得也不太好看，木讷呆板，没有口才，不会讨女孩子开心，女孩子不会喜欢他的。

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公交车还没有来。看着水泄不通的街道，他有点着急。女孩子在水果店上班。他原本想要约她吃晚饭，但今天情人节，水果店生意太忙，女孩子说得很晚下班。就在半个小时前，女孩子给他发微信，说她马上下班了，让他到海棠公园。他原本预计二十分钟赶到那里的，但现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坐上公交车。他看到停在路口的摩的，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师傅说到海棠公园得20块钱。这个价格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压价到10元。师傅连忙嚷嚷起来：大晚上的，20没要你贵，你放心，小兄弟。一边说着一边把摩托车蹬到马路上。急促的向他招手：上车，上车，快上车，马上走。被师傅这么一催促，又看已经把摩托车蹬到马路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有点手足无措了，似乎不上摩托车已经不好意思了。但他想到公交车2元的车费与20元之间的巨大鸿沟，定了定心神，毅然转身离去，任凭摩的师傅在背后喊叫：15啊，15吧。好吧好吧，10块走一趟，小兄弟过来。。。。。。

他心里这会儿平静了很多，也不再感到着急。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早点晚点有什么关系，结果还不都一样。这套流程他已经走过无数遍了，早就烂熟了，没意义的事何必那么上心。她愿意等着就等着，要是不愿意等走了也没关系，也省得跟父母交代什么.。她看不上我，这个结果最简单明了，干净彻底。

到海棠公园时距女孩给他发微信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给她打语音电话，跟她说已经在海棠公园门口了。女孩子让他在门口等着，她马上过去。很快，她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朝他走来，两人都犹疑的看着对方，走到近前，互报姓名。他的第一感觉是惊讶。他看过她的照片，脸肥肥的，鼓鼓的。他当时就想：要是脸瘦一点，一定很好看。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张他想象中棱角分明瘦下去的脸，清透饱满，在暗淡的街灯下，显得那样宁静亲切。像任何时候和漂亮女孩子接触时的状态一样，此时的他心惊肉跳，局促害羞。

女孩子开朗大方，活泼爱笑。她们的对话滔滔不绝，。她似乎有很多问题和话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他只需要作答就行。他感觉自己回到了状态不错的学生时代，面对老师的上课提问，他总是准备充分。即使磕磕绊绊，也终归能回答出些东西。他觉得很舒服，不用自己引导话题。无数次相亲时令他头皮发麻，脚趾抓地的尴尬冷场情况不复出现。她的热情语调唤醒了他沉滞的头脑，她的明亮笑容擦亮了他枯燥的精神。她带动着他，他觉得自己原本纠结一团的头脑和身体完全舒展开了，他沉醉在女孩子散发的水果香味中。情绪高涨甚至甚至让他讲了好几个让女孩哈哈大笑的精妙笑话，这让他沾沾自喜。同时他也开始后悔，后悔今天出门前没有洗头，想到自己顶着一头粘结在一起油腻腻的头发，他不禁用手爬梳了下头顶。他后悔自己没有买束鲜花，后悔自己让她等了那么久。想到这里，他忙不迭的补救，立即为他的迟到跟女孩子道歉。女孩子似乎毫不在意，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公园里有架漆皮斑驳的秋千。她竟然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冲冲的坐上去，然后也招手让他坐在她身旁另一个秋千上。他旁顾左右，为自己坐上秋千还是感到一丝丝羞怯。看到她自在的摇荡了起来，他更加茫然失措，像个木头一样紧巴巴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因为保持的太久而变得僵硬酸涩。这梦幻般的场景，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了，他想起了一见钟情这个词。他庆幸自己今天出门了，庆幸自己等到了三十三岁。所有的等待似乎都是为了今天的相遇。这一定是命运所定，他遇见她，一拍即合。他已经听见了无数幸福向他涌来的隆隆声。

女孩子在公园门口与他道别。他恋恋不舍的望着她远去，快乐的情绪占据着他的头脑。以至于当他想起应该送她到家门口时，他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他失魂落魄般走着，憧憬着一个美满的未来。这未来就近在眼前，似乎唾手可得。他喜欢她，他想，她一定也是喜欢他的。她那与他说话时快乐的样子，那源源不绝热络的话语，让他一次次在心里确信：她也是喜欢他的。他倍感轻快，全然忘我的走过了一个个公交车站，一直走到家里。

他趴在床上，头脑因过多美好念头的拥塞摩擦而发热。他迫切的想要摘取这个梦想的果实。相亲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主动的向父母报告他的想法：我很满意，仅仅打出这四个字就让他内心颤抖不已。他觉得自己也必须把这个想法尽快告诉她，美好的事情应该像飞翔般迅捷光滑的。他的内心在回家的一路上早已滚滚涌出无数炙热的语言，满满当当，迫切的想要倾泻而出。经过一遍遍删改，字斟句酌，最终他给她发送了这样一段话：

我喜欢你。虽然只见过你一面就说这种话有点不合适。但我反复确认了自己的内心。你点燃了槁木死灰般的我。你是那么的真实，自然，明亮。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明快，自由自在。在你面前的我是谁都不曾见过的我，他只属于你。

他兴奋又紧张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的拿起手机看一眼。幻想已经长成遮天蔽日的苍天大树，他从一根树干飞荡到另一根树干。她的回信迟迟不来，但他也毫不担忧，他想她一定是睡了。他沉沉的躺倒在床上，伴着幸福的滴答声入睡。他梦到了他和一个女孩子接吻，软软的感觉。这一梦仿佛就做到天亮。他醒来时想不起女孩的面容，但他确信那一定就是她。他打开手机，还是没有她的回信。他想一定是时间太早她还没醒。他继续闭上眼睛，希望能把那个接吻的梦接续下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终于看到等待已久的回信：

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先是愤怒，那些幻想把他焚烧的面目全非。他积蓄的无数炙热话语此时再次熊熊灼烧起来。他想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是的，他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慌忙中的他来不及遣词造句了，他把我爱你三个字迫不及待的发出来。我爱你。。。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卡在指尖。他看到一个红色感叹号。他感到身体发冷，一阵颤抖。他开始变得僵硬。

一直到傍晚，他才回过神来。那些麻木、失落、空虚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他想起自己本来就不抱希望的，不是吗？他顿时感到平和了，佝偻着背，出门去觅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