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6恋人的画和镜子
那男孩子将恋人的画挂到了卧室的墙上:一副有着漂亮色彩的布面油彩风景画,阳光明媚的蓝天下温和的欧洲城镇。而现在的我仍然抱着当年他给我的兔子睡觉。有时候我惊觉这兔子的来源,系向遥远过去的虚像和空无。当年故事的主人已经如此地与我隔绝开来了。我们会隔着这条鸿沟对望吗?其实我们有好些差点对视的瞬间。
我也画过一张布面塑胶彩给我的恋人。在我画着的时候我们在聊天框就着一个阴魂不散的矛盾,又吵了起来。我潦倒地坐在画室的角落将画了结,厌弃着自己拙劣的画技。我从画室出来,躲到某个屋檐下,一边回复愤怒的消息,一边哭泣。灰色的雨天催生檐下的泪人。他愤怒地审判我,说我根本不懂得他的心情,做很多一厢情愿与他的需要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我说,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为什么总是不够?-对。-我努力错地方了吗?-对。
那张画现在被摆在他的床边,是太平山往下望的夜景。大雾天,夜幕被染出紫红色。下面的城市灯光点点;近看,潦草的笔触罢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太平山。那天晚上,他拉着我进店买了一瓶清酒,还进Citysuper买了两个日本玻璃清酒杯(我现在用它们喝水)。我一开始不明白他是想做什么,以为只是一如既往地应酬或者款待家人,并因此嫉妒那个被送酒的对象;直到他打了上太平山的车。我嘴角难掩突如其来的欢喜。空气水蒙蒙的,我们向栈道接近,夜景展开,遍布视觉所及的角度范围,蒙在水雾的面纱下边。算了。我们一边走一边笑,在郊野公园坐下喝酒。他说,带爱人上太平山一边看夜景一边喝酒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我继续笑。时间已经是三更半夜了,我喝得七分醉。我们在一条少人来的栈道上...那条栈道的围栏很窄,他说他差点掉下去。
性和死亡,两件脱缰的欢乐。他懂得它们。如果要放到现在,他是否已经不似当年那个忧思重重但仍喜于踏出禁区的少年?
而我仍然习惯将自己抛出去,向来都是如此。我如此厌恶自己的存在,不仅想要自己身边的所有物清空,亦想失去自己,从他人那里获得确证...喂,但一个空无的自我只会从其他事物上穿过去吧?就像灵魂穿越活人的肉体一样。所以这个欲望让我不得不自我对抗。
他成为我的镜子:我只是想通过他看到自己,对镜自赏,自我确认。他指责我只是需求他的存在,他的地位,他供给我的一切;而不是在爱恋和欲求他本身。我好似已经拒绝和他交流,对他本身没有强烈的兴趣——我的爱恋和热情只是在他的表征里寻找自己的身形。我像忽略自己的情绪一样忽略他的话;如同向现实妥协一样向他妥协。我没有在与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他交流、碰撞;而是不断地自白,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形象绑定为自我的一部分,通过压抑和逃避矛盾进行整合,避免裂痕的出现——即使裂痕意味着真相和新的知识,妥协才意味着愚昧和磨损。
他觉得不公平。他将我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用关爱和关切来对待我;而我只是在利用他,看不到真正的他。(所以,他也一样地在渴求着爱人的目光来找到真正的自己?)
“但如果你不表达情感,我就看不到你,我会将你视为一个完美的、想象的形象,一个理想的概念...然后你就成为了我意淫的图画,自赏的镜子。再说,当你的表现不存在缺口的时候,我看不到欲望,又能如何确认我们的关系、确认你对我的需要,确认自己正被爱着,需要着呢?”
将恋人从人到形象的化归貌似是我从头开始就在进行的事情,或者是我认知的习惯——我画他、用语言去写他,将他美化和提升到图像和语言的层面,并展开臆想、迷恋及其他;可这时候的他已经被孤零零地离弃了。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层跳跃:我对他的迷恋是对他形象的迷恋,还将其作为理想对象的范本去汲取和挪用,这不是冒犯和亵渎吗?可他有时候也因为我对这些的迷恋表现出愉快,是不是向自己作为形象的那部分价值作出了妥协,向那个歪曲的目光作出了妥协...
我应该闭上眼睛。
话说到最后,我仍然觉得那幅对我来说象征着性与死亡冲动的画被明晃晃地、“纯洁地”摆他的在家中,是一个隐秘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