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床伴——翠西•艾敏和弗朗西斯•培根
文 / 翠西·艾敏(Tracey Emin)

翠西·艾敏最著名也最具争议的作品之一《我的床》(My Bed)创作于1998年,一度被私人收藏,现如今则出借给泰特美术馆(Tate),将在其旗下的不列颠泰特美术馆(Tate Britain)长期展出。为了给这一次回归(《我的床》首次亮相就是参加1999年在泰特举办的特纳奖大赛)加持,艾敏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两幅画挂在同一个展馆,两幅都是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作品,后者是她长期以来一直仰慕的艺术家。
西蒙·格兰特(Simon Grant):你为什么选择弗朗西斯·培根的两幅画跟《我的床》一起展出呢?
翠西·艾敏:该怎样展出《我的床》,尼古拉斯·塞洛塔(Nicholas Serota)征询过我的意见。很多人建议放到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展出,但我还是倾向于把它放到一个不那么寻常的脉络中,既不要跟我的同代人放在一起,也不要跟那类经过筛选的所谓“英式精华”(best of British)放在一起。我想怎么放也可以表达观点,所以就建议跟培根的作品一起展出,他的作品充满了紧张和愤怒,而我的床上铺满了崩溃和孤独,我确信在这两者之间可以展开一场真正深入的对话。作为艺术家,我们两个还可以就放浪和狂暴这两点展开讨论,虽然我们的表现方式是如此不同。
西蒙·格兰特:所以你从泰特美术馆收藏的所有培根作品中挑选了《狗的习作》(Study of a Dog,1952年)和《斜躺着的女人》(Reclining Woman,1961年)……


翠西·艾敏:当我第一眼看到《狗的习作》时便认定了它。它画出了它的狂暴。画中的所有元素都透着一股怪味;这只狗被困在一个六边形的框框内,虽然它极力想要挣脱这个困局,但终究只能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面打转。背景看起来很像洛杉矶,总之不会是英国的景色。这是一幅古怪的画——几乎说不上什么绘画技巧。他怎么知道该在哪里停下画笔了呢?在《斜躺着的女人》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培根会看一眼女人,更不用说画女人了。跟我们自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啊。所以这也许只是一个在他眼中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我特别喜欢那张床的起伏,有点像是河流的波浪。我也喜欢那抹血红色——红得如此热烈。无论选择他的哪幅床画对我来说都太突出了。只有这幅稍微含蓄一点,因为它有一种景观性。如果说《我的床》有什么力量,那就是会让你们恍惚意识到有人刚刚起床离开。而在培根的这幅画中,即使画中人起身离开,你们还是会真切地看到她曾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躺过。
西蒙·格兰特:他一生专注于描绘单人画像的方法跟你的很多创作有没有关系?
翠西·艾敏:有关系,但是在他的很多作品中,即使只有一个画中人,看起来却总是像有两个人。他们看上去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做爱,或者像是其中一个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挣扎出来。之所以选择《斜躺着的女人》,是因为在我看来它与《我的床》有更多贴合之处。我们不需要直接看到两个人做爱或者打架。在我的床上,你们可以看到安全套,看到床单上的污渍,所有由爱和性留下的碎片。我们不再需要看培根画过的那些东西了。我们需要看到的是有人孤独地离开了这张床。
西蒙·格兰特:你在培根的画中也看到了这种孤独吧?
翠西·艾敏:当然,《狗的习作》就十分明显。作为一个艺术家谁都难免会有这种感觉。你不可能既跟每个人推心置腹地交好,又当一名优秀的艺术家——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吗?有谁愿意跟他共进晚餐呀?
西蒙·格兰特:你见过培根吗?
翠西·艾敏:没。我只看到过他一次——在南肯辛顿地铁站。我们乘自动扶梯时刚好擦肩而过。但我们连眼神也没有对上。
西蒙·格兰特:你当学生时发现的艺术家里面有他这一号人吗?
翠西·艾敏:有啊,因为我也是一个具象画家。但是对于当时的对我来说,他还是太古怪太大男子主义一点了——他就是一个醉醺醺的、粗野的艺术家。但是在格里格·缪尔(Gregor Muir,现在担任伦敦当代艺术中心[ICA]总监一职)向我展示了他的一系列教皇画作之后,我才看到自己从未在他作品中看到过的丰富性。我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很棒的画家,但是直到我从不同的视角去看他,我才算真正了解他了。
西蒙·格兰特:通过一双男人的眼睛吗?
翠西·艾敏:当然。不是通过一双同性恋男人的眼睛,而是看到他揭露了什么。以前,我总是在他的画中看到健壮的单个人。奇怪的是,我现在还会这样看。即使画中可能有两个人,但那看起来也只不过像是一场混战;像是某一个人灵魂内部的撕扯和混战。
西蒙·格兰特:所以你会在这方面觉得自己跟他有亲近性吗?
翠西·艾敏:虽然我的灵魂也在混战,但我不觉得自己和培根有什么亲近性。我之所以选择他的作品是因为可以跟他对话。不是争吵,而是摩擦——我们之间可以擦出点火花吧。
西蒙·格兰特:而且你选了两幅很有趣的培根……
翠西·艾敏:也许因为我是女人?很多年轻男性艺术家确实会对他那些大男子主义主题有更多的共鸣。
西蒙·格兰特:我一直认为他实质上要比自己在画中袒露的世界更加脆弱。
翠西·艾敏:不……嗯,也许吧。你能这么理解真是太棒了。在看过《情迷画色》(Love is the Devil)这部关于他的传记电影之后,我眼中的他也确实变得更加脆弱了。他去世之后,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的作品,人们都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在同性恋仍然可能被入罪的年代他竟然就有勇气向公众出柜;他对这个世界真是没有任何的隐瞒。
西蒙·格兰特:我猜你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对这个世界毫无隐瞒。
翠西·艾敏:是啊,我做任何事总是凭着自己的一股子冲动。这可能有点老套。培根,还有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和埃贡·席勒(Egon Schiele)都是这样。他们的创作与所有的艺术运动或者当时的潮流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为自己的内心创作。你看看培根的作品,再回想一下1950年代的艺术潮流,就会明白他真的不属于那个年代。他一方面整日沉醉酒乡,另一方面又毫不在意任何人——这两者加起来真的很难让他取得成功啊。
西蒙·格兰特:嗯,他干得还不错啊。但他并没有真正享受自己的名人身份。
翠西·艾敏:是的。我相信等我到了他那个年纪,我也不会享受自己的名人身份了。
西蒙·格兰特:你现在享受吗?
翠西·艾敏:越来越少。我相信自己到彻底归隐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西蒙·格兰特:哦,翠西,我对此表示怀疑哦。

2015年3月30日发表于《泰特》(Tate Etc)
2022年7月1日译于杭州
原文地址:https://www.tate.org.uk/tate-etc/issue-34-summer-2015/perfect-bedfell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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