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泰兹卡特里波卡 - 第二章(三)
原作:佐藤究
翻译:T & K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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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毒贩与医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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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当戴圭明所乘坐的捷豹XJ刚在曼加贝塞尔大街上的夜总会门前停下,孩子们就从胡同里跑了出来,朝车后投掷石块。
按照金主巴尔米洛下的指令,孩子们只瞄准后保险杠,没有用石头砸车窗。巴尔米洛之所以下这样的指令,是因为一旦后窗被打碎,戴圭明就会以为自己遭到了枪击,不仅不会下车,还会踩着油门逃之夭夭。
当戴圭明听到了什么东西撞上保险杠的声音,便骂骂咧咧地下了捷豹XJ。他像往常一样,两耳戴着十八克拉的纯金耳环,身穿一件颇为昂贵的短袖蜡染衬衫。
见戴圭明绕到车后,戴着黑色滑雪面罩的巴尔米洛静悄悄地靠近他的背后,用装满石头的麻袋朝后脑打了过去。麻袋不会反光,不易引人注意,还能够吸收击打的声音。
巴尔米洛把麻袋里的石头就地抛弃,将空麻袋套在向前扑倒的戴圭明的头上。先用塑料绳反绑了对方的双臂,将其拖到夜总会监控拍不到的位置,再将昏死过去的戴圭明拖进停在死角的雪佛兰SUV——开拓者(Trailblazer)的车内,迅速发动引擎。
开拓者上装了伪造的车牌。为了缓解交通堵塞,雅加达实施了新的交通管制制度——“单双号”,自从实施以来,伪造车牌和登记证的生意就很兴旺,而且非常容易搞到手。
*
末永坐在后座监视着戴圭明,巴尔米洛手握方向盘,驾驶着开拓者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开进了“贾蒂内加拉跳蚤市场”附近的小巷,在那里停了车。
在无数露天摊位鳞次栉比的“贾蒂内加拉跳蚤市场”里,什么都有的卖。巨量的杂货,工具类,特别是动物品类相当丰富。猫头鹰、兔子、鬣蜥、野鸭、青蛙,形形色色的物种从笼子里盯着客人,有的发出响动,有的发出鸣叫,噪音甚至传到了市场之外。
在开拓者停车的小巷里,还停着一辆丰田海狮(HIACE),边上站着一名男子,他是与巴尔米洛交往甚密的马来西亚卖家,海狮是巴尔米洛请求换车用的,巴尔米洛走下开拓者,和马来西亚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然后朝海狮的车内看了一眼。这是为了确认订购的道具是否在里面。
巴尔米洛将钱付给马来西亚人,和末永一起将戴圭明从开拓者里拖了出来,推到了海狮的后座上,被套了麻袋的戴圭明或许是稍稍恢复了意识,在里面小声地呻吟起来。
三人乘坐的海狮又向着市场东边行驶了一公里左右。在这期间,末永对厨师从伪造车牌的车再换乘另一辆车的慎重感到钦佩不已。
海狮停车的地方是一间主要用来收集家电垃圾的仓库,巴尔米洛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打开了卷帘门,把车开进了仓库。
被麻袋夺去视线,被扎带缚住双手的戴圭明,在从海狮上下车的时候开始大叫大嚷。巴尔米洛先敲了他的脑袋,接着又朝鼻子的位置狠揍了一拳,接着把他从后座上粗暴地拽了下来。戴圭明趴在水泥地上,双脚乱蹬,嘴里喊着什么,扎带的硬塑料深深地嵌入了手腕,裂开的皮肤上渗出了鲜血。
巴尔米洛拽起了戴圭明,让他坐上了一把仓库里没人要的旧椅子,用工业绳迅速地将其双脚牢牢地绑在椅子腿上。藏在椅子背后的蜈蚣仓皇逃窜。巴尔米洛掀开麻袋,戴圭明狂怒地拧着脸,用印尼语冲两人大喊“我要杀了你们”。
“我要杀你全家!”
戴圭明又用北京话喊了同样的话。
巴尔米洛面不改色地用印尼语询问山垣现在何处。
戴圭明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巴尔米洛戴上皮手套,拳头如雨般落在戴圭明的脸上。左,右,左,眼角,鼻子,颧骨,太阳穴,嘴唇,戴圭明的脸颊被打得皮开肉绽,坐的椅子周围溅满了鲜血,右眼青黑肿胀,几乎睁不开来,鼻子弯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末永只是袖手旁观,厨师就像在摊位上宰杀眼镜蛇一样泰然自若地折磨着人类,这是自己决计无法做到的事。
“杀了你。”戴圭明吐了口血水说,“919会把你们大卸八块。”
即便脸已扭曲变形,戴圭明也没有停止逞强。
巴尔米洛停下拷问的手,脱下皮手套,喝了口带来的民丹啤酒,然后用西班牙语对末永说:
“痛成这样还不开口的家伙,一般是不会开口了。真是没想到。”
“那怎么办?”末永低声问道。
对于他能够忍受如此剧痛,就连末永也很惊诧。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强装恶棍的自尊,不过也算得上是一条好汉。若非事先调查,或许会误以为919真的是幕后主使。戴圭明粗重的呼吸声不断重复着。
黏腻的鼻血滴在裂开的嘴唇上,从下巴尖滴落下来。在色彩鲜艳的蜡染衫上绘出了新的图案。
“只把这家伙的右手放开。”巴尔米洛吩咐道。
末永接过了裁纸刀和胶带。且不论刀,胶带的用意一时间教人无法理解。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要是骤然剪断扎带,左右手同时没了束缚,满身是血的戴圭明就会胡闹起来。于是末永先用胶带把戴圭明的左腕和椅子腿绑在一起,然后再用裁纸刀将捆住双手的扎带挑断。
戴圭明徒然地挥舞着获得自由的右手。
巴尔米洛从仓库深处搬来一张桌子,把它放在了戴圭明的跟前,甩下一句“按住这家伙的右臂”,然后就回到了海狮里。
末永铆足了劲将一边嚎叫一边反抗的戴圭明的右臂按在桌子上,心里暗暗盘算 ,接下去应该就要剥掉这家伙的指甲了吧。即便这是在电影中看到的酷刑,现实中也从未见过。
“我要杀了你们,求饶也没有用。”
疲惫不堪的戴圭明低下头喃喃自语。
戴圭明偷走了本应卖给雷霆伊斯兰的肾脏。
*
若仅仅是一个走私器官的日本协调员所说的话,即便是919也不会理会,毕竟没有证据支持他的说法。但向同为黑社会的“新南龙”这么一说,他们就不能置若罔闻了。
新南龙是一个由出生于印尼的年轻人组建的组织,成立于二〇一一年,他们擅长新式风格的商业思维,以雅加达为中心急遽扩张地盘,其势头甚至直逼总部在香港的新义安和“14K”。成员的身上纹有科莫多龙的纹身,以此为组织的标志。这种大型爬行动物只生活在印度尼西亚东努沙登加拉省的科莫多岛上,是该组织起源的象征。
他们跟同样以印尼雅加达为据点的新兴恐怖组织“雷霆伊斯兰”有着密切的联系。利用加密货币在贩毒和偷渡等领域展开合作,籍此获取资金。末永在雅加达担任器官走私协调员后,便一直在密切关注双方活动。在向雷霆伊斯兰贩卖肾脏的过程中,他逐渐获取了一些情报,在仔细分析了这些情报后,追溯到了结交的门路。不久他就结识了新南龙的干部郝景亮。这对末永来说可谓是前进了一大步。
二十八岁的郝景亮,在新南龙中被视为财务能人,曾经作为杀手杀死数十个敌人,也有领导组织内战𪚥斗部队的经验。登山是他的爱好,有共同话题对末永颇为有利。郝景亮曾对末永说“多亏了登山,扛着尸体翻山越岭根本是小菜一碟,你也懂的吧?”
末永将新南龙的郝景亮说明了情况,让他事先把戴圭明的事转达给919。
郝景亮直接向919 的干部确认,带走山垣的行动并非919 的指示,而是戴圭明的独断专行,并告诉末永说“若是如此,那就必须绑架戴圭明,才能抢回你的商品”。
919 的高层原本就不信任戴圭明,只要夜总会上缴的保护费稍有减少,就打算以此为借口把他除掉。
“虽然跟那帮家伙是死对头。”郝景亮在与919交涉完毕后转告末永说,“多亏这个,那边才愿意卖个人情,他们也不想成为人肉炸弹袭击的目标。”
戴圭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逐出了组织,919要求郝景亮 “做好相应的事后处理,避免在雷霆伊斯兰之间留下祸根。”
事后处理的任务由末永负责,末永请来厨师协助。这就是戴圭明遭到绑架的背景全貌。
末永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的目标是在新南龙和雷霆伊斯兰的关系中为自己建立新的立场。实现自己所设想的事业,可能性只在于此。
未来的钥匙就掌握在眼前浑身是血的戴圭明身上。
必须豪赌一把,末永心想。一定要让戴圭明吐露出山垣的藏身之地。
厨师从海狮的后备箱里拿出的并非末永想象中的剥甲工具,而是一个像是纵向拉长的灭𪚥火器瓶,表面的金属是绿色的。
巴尔米洛拖过来一个写着液氮(Liquid Nitrogen)的气瓶,腰间皮带插着一把钢制的工业用锤,这些都是找马来人要来的工具。
戴圭明的右臂被末永死死按在桌面上,巴尔米洛将液氮气瓶放在旁边,随着一阵岩石滚动般的声音,巴尔米洛装上软管,拧开阀门,将软管的喷射口靠近戴圭明的右臂。
不要!
戴圭明惊恐地大叫道。但巴尔米洛面不改色,就像喷杀虫剂一样毫不犹豫地将液氮喷射而出。
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超低温气流喷薄而出,暴风雪般的寒气瞬间笼罩了桌面,空气中的微粒被冻成白色。末永即刻松开了攥着戴圭明右臂的手指。若非如此,就连自己也会被严重冻伤。
右臂灼烧般的剧痛令戴圭明发出非人的尖啸,他把眼睛瞪得老大,露出来的两只眼球本身也像是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虚空的一点。戴圭明的右臂失去了知觉,转为了可怕的颜色,细胞被破坏,血液连同血管一起被冻结。
瞧好了(Por favor)。
巴尔米洛一边说着西班牙语,一边揪住了戴圭明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然后抽出腰间皮带里的工业锤,狠狠地砸在冻僵的右手上。伴随着如同雪块被敲碎般奇妙而湿润的声音,右手的肘部骤然间四分五裂,并没有多花时间去折磨他。
右臂在数秒间化为齑粉的戴圭明哭着坦白了一切。
*
去年,二〇一五年二月,有个名叫元木大地的日本人来到了戴圭明所经营的曼加贝塞尔大街上的夜总会。醉醺醺的元木被女人们包围着,趁着同伴田中离席的间隙悄悄对戴圭明说“那家伙和器官买卖有关”。
虽然戴圭明已经认识田中,但并不知道这个情报。
泄密的元木和山垣一样,都是末永从日本送来存放商品的包装。元木按计划摘取了一个肾脏,拿钱回国了。
也就是说,戴圭明在一年前就知道了末永的工作。
戴圭明打算先报出田中的名号获取信用,然后带出山垣,今晚把他的肾脏卖给正在接受腹部透析的新加坡投资家。绑架山垣,趁投资家乘坐的高速船抵达巴淡岛的机会,将其带到黑医生那里即可。他是这么打算的。
中国的谚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做事不作长远打算的人,马上就会有忧患发生——正是戴圭明这人不受黑社会信任的由头,也是他在巴尔米洛的拷问下几乎丧命的原因。
*
戴圭明交代完毕后,巴尔米洛扯下了他的耳环,察看黄金的纯度,并用他身上的蜡染衬衫将耳环上的点点血迹搽拭干净。然后用毛巾绑住戴圭明的右臂根部止血,用塑料袋包住手肘,以防血液滴到车里,最后像来时一样用麻袋套住头部。
末永帮助巴尔米洛将戴圭明拽到海狮的后座上,以防万一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要带他去吗?”
“要是这家伙敢撒谎的话。”巴尔米洛说,“接下去是左手。”
载着戴圭明的车关上拉门后,巴尔米洛单手拿着螺丝刀蹲在保险杠前,开始更换车牌。
末永凝视着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后背,接着将视线转回打碎戴圭明右手的桌子上,在暑气蒸蒸的仓库中,混合了骨、肉、血的冰沙正在融化。
太可怕了。末永心想,这就是秘鲁式的拷问吗?——厨师,这男人是一条绝不逊于新南龙和雷霆伊斯兰的毒蛇。这家伙在漂流到雅加达之前,到底在干什么呢?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人的过去,但也没有时间一一查证。现在就只能把一切都赌在这家伙的行动上了。
巴尔米洛装好新车牌,将卸下来的那块车牌甩进了仓库一隅堆积如山的家电垃圾中。刺耳的金属声响彻当场,反复几次后越来越小,没多久就恢复了寂静。
20
海狮沿着从科塔站延伸至雅加达的一条路上前进,在一栋七层的杂居楼前停了下来。巴尔米洛和末永进入了613室,正如戴圭明所吐露的那样,山垣康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只见他一脸不安地躺在满是裂口内垫外露的沙发上。
“来得太晚了吧?”山垣说,“我什么都没吃,还以为要这样饿死了。”
看到末永的脸,山垣安下心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但当他看到从末永背后出现的巴尔米洛,就吓得闭上了嘴。只见巴尔米洛用黑头巾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工作已经开始了。决不能让计划摘除了肾后活着回日本的男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虽说在秘鲁餐馆见了一面,可那时山垣喝得烂醉如泥,应该记不得了。巴尔米洛对山垣丝毫不感兴趣,迅速地扫视了一眼粗陋的房间。
坐进海狮后座的山垣的脸色愈加恐惧。前面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右手被切了下来,包裹切面的塑料袋里积满了血。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去商务酒店接自己的男人。
“田中,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末永回答说,“受伤的人。现在要去找黑医生,正好带他一起去,比叫救护车还快。”
“等等,真的吗?我不会有危险吧?”
“山垣先生。”末永说,“我看起来年轻吗?”
“什么?”
“我问你我是不是看着很年轻。现在第一次告诉你,我年纪比你大。”
拉门掩上之后,海狮跑了起来。
*
山垣在黑医生的手术室里完成了右肾的摘取,之后被移到了靠墙的床上。计划等他从全麻的睡梦中醒来以后,再由末永把他送回曼加贝塞尔大街的商务酒店。
手术结束后,黑医生便离开了。巴尔米洛和末永仍留在那里。他们并非在等山垣清醒过来,而是在等待更重要的事情——那些听闻末永商业计划的男人们赶来赴约。
手术室位于新造的出租大楼地下二层,地上是获得正规许可开业的牙科诊所和美容诊所。不存在什么通往大楼地下的密道,只能正常地通过电梯移动。
一小时前还躺着山垣的手术台上,现在已经换了个人。此刻裸身仰面躺着的,是右手被砸碎失血而死的戴圭明的尸体。
雷霆伊斯兰的联络人马托诺出现在地下手术室里,紧随其后的是隶属于组织司令部的男人。男人的名字叫祖鲁门多布。这是末永第一次见到雷霆伊斯兰的干部。不过祖鲁门多布跟末永身边的巴尔米洛一样,用头巾蒙住了脸。
在恐怖分子抵达后不久,新南龙的干部郝景亮就在保镖的陪同下出现了。当他看到戴着相似的黑头巾,不露真容的祖鲁门多布和巴尔米洛两人后,摸着自己的脸颊苦笑起来,说了句“要是我也戴个迦楼罗(Garua)的面具就好了”。
迦楼罗是印度神话中的神鸟,也是印尼𪚥国徽的图案。
巴尔米洛,末永,祖鲁门多布,郝景亮四人围着放在手术台上的尸体,联络员和保镖在稍后的位置。
众人使用英语交谈,过了片刻,末永离开了手术室。
在等待末永回来的时候,郝景亮将脸凑近戴圭明那惨不忍睹的右手断面,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向巴尔米洛问道:
“不像是炸弹。你用了什么?”
“液氮。”巴尔米洛用包在头巾下的嘴答道。
正当郝景亮放声大笑时,末永回来了,他头戴天蓝色的帽子,裹着灭菌服,套着乳胶手套,脸上戴着非耳挂式的绑带式医用外科口罩。
面对齐聚一堂的堪比怪物的一群人,末永要向他们展示心血管外科医生的技术。他亮明了自己的真名,吐露了自己在日本的经历,甚至还透露了自己在雅加达接受了眼鼻整形手术。为了让众人相信自己,投资自己,真实是不可或缺的。而获取怪物们的信任的最后一环,就是展现自己的技术。
他本想展示一下高端的心脏移植手术。但在这个既没有麻醉科医生也没有负责灌流液的医生的黑医生的工作室里,这是不可能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戴圭明已经死了。不是脑死亡,而是全身机能完全停止的状态。没有呼吸,也就是说没有心跳。停止跳动的心脏没法成为商品。
取而代之的是,末永要展示的是在尸体上进行心脏摘除术的模拟实验。并非单纯的取出,而是在戴圭明脑死亡的前提下摘取用于移植的心脏。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点亮手术台正上方的LED 灯,虽不是无影灯,但总比白炽灯好。他先用剃刀出去尸体上的胸毛,盖上无菌布。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黑医生用的手术刀,而是事先买来的德国产的新手术刀。他用锋利的刀刃将胸部纵向切开。打开胸腔后,再用电锯快速地将胸骨纵向截断。
原来如此,我在取出心脏的时候,是用刀横向劈开胸骨,专业的外科医生是这样纵向切开的吗?——巴尔米洛盯着末永的操作,心里这样想道。
那是巴尔米洛头一次用肉眼看到心血管外科医生的“胸骨正中切开”的手法。
没有递工具的护士,便由末永亲自拿起托盘上的钢制小物件。
开创保护器,骨钳,镊子,手术钩——
人手不足不算辛苦,哪怕只是用尸体做模拟实验,自己也总算回到了这里。末永用手术刀划开心包,见到心脏后,手臂上顿时遍布鸟肌。体味着就连从可卡因身上也无法获取的兴奋感,手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在想象之中,尸体的心脏正有力地搏动着,将血液输送出去。耳畔传来了鼓风机吹起手术台上的血液的声音。
这样的紧张感,这样的热烈。
末永用日语说——
结扎上腔静脉。
他迅速完成了这样的手法,然后又说——
设想肺部摘除,用手术钳阻断下腔静脉并切开。
他截断了流入心脏的血液,盯着根本不存在的血压监视器,确认主动脉压下降。然后找到升主动脉和头臂动脉的分叉之处,夹上手术钳,指示负责灌流液的医生注入心脏骤停液。
就像是虽没使用实弹,却无限接近于实战的模拟战斗一样,始终充满了急迫感的模拟心脏摘除术结束后,来自雷霆伊斯兰司令部的祖鲁门多布满意地点了点头,新南龙的郝景亮则献上了掌声。
两人找到的是被视为未来的商业伙伴——真正的心血管外科医生。
祖鲁门多布跟着郝景亮走出手术室,联络员马托诺便靠近末永耳语道“祖鲁门多布同志要我告诉你‘我有学习外科手术的经验,但凡你的动作里稍微有点不自然的表演,我会当场杀了你,摘除你所有的器官’。”
听到了这看似说笑,可恐怕并非谎言的话,末永苦笑着点了点头。
戴圭明的尸体跟前只留下了巴尔米洛和末永。
大约五分钟后,同一间手术室又送来了卖肾的新包装。爪哇来的黑医生喝下能量饮料“红牛”,将口香糖放进嘴里,开始着手摘除在全麻中沉眠的女人的肾脏。
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操作着手术刀的男人,在技术上跟末永的差距,即使是对外科手术一窍不通的巴尔米洛也能一目了然。
*
末永摘出的心脏,装在一个名叫“Basin”的盆里。
“这是什么液体?水吗?”巴尔米洛问。
“浓度百分之零点几的食盐水,是为了配合人体血液和组织液的渗透压。要是心脏还活着,正式手术的时候就会将整个盆泡在冰水里冷却。”
末永看着厨师伸手拿起浸泡在食盐水中的心脏,像抓取苹果一般若无其事地握在手上,动作非常娴熟。
该不会是想吃吧?
末永皱了皱眉,厨师却做出了更加出乎意料的行动。
他将心脏贴在戴圭明的脸上,小声嘀咕着什么。听起来不是西班牙语,不是英语,也不是印尼语。
“你在说什么?”末永问。
“向神祈祷。”巴尔米洛答道。
21
心脏才是人体的钻石呦,厨师。
血之资本主义(Blood capitalism)。
在那个鲜红市场中流动的所有商品中,心脏的价值是最高的。
活生生的心脏被置于金字塔的顶端。
要是地下世界也有一个优秀的医生能摘取心脏,还能完成移植,那他将会有几千万美元的赚头。
对黑社会和恐怖分子而言,这都是求之不得的人才,如果我要是他们,我也会想要。抓住这些医生,用暴力让他们屈服,总之让他们只做手术。
肾脏有两个对吧?心脏就不一样了,当然只有一个。一人一个。没有哪个人会有两个心脏,所以在移植的情况下,供给器官的那个人会死掉。
在正常的世界里,心脏只能从被判定为脑死亡的供体(Donor)身上摘取,想要移植的受体(Recipient)也只能一味地等待供体出现。也就相当于在某处等待供体脑死。而脑死亡的判定有着严格的标准。
就算所有条件都满足,心脏也不可能马上轮到。
在一个供体面前,有不计其数的受体在排队。等轮到的时候人都死了,这是家常便饭的情况。
不过呐厨师,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并不想“等待”。那就是超富裕阶层,他们最讨厌的就是“等待”,甚至到了憎恶的程度。总之只要倚仗金钱,无论什么都能走后门。
在自己的子女“只要移植心脏就能获救”的情况下,他们实在无法忍受默默地排队“等待”。因为自己就是一路走后门过来的,于是他们会对器官经纪人说这样的话——
“我想买心脏。”
话虽如此,准备心脏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跟从活人手上买一个肾脏不在同一个层次。
一定要牺牲某人的性命。
即便如此,也不能坐等脑死亡的判定。
也就是说,只能杀死某人。
我做了器官走私协调员后,见识了不少这样的事情。父亲带着为心脏疾病所苦的儿子来到这个国家,让他在雅加达接受心脏移植,然后在自己还在幸存下来的奇迹中感激涕零地回国。
父亲买的是东南亚某地的一个孩子的心脏。
把孩子心脏卖掉的那帮人能得到一大笔钱。
他们卖的是贫民窟孩子的器官,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贫困的连锁。依靠偷盗和卖淫赚钱,贩卖毒品,其中还有为钱杀人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一旦落入比自己更坏的大人之手,就会被无情地肢解,进入血之资本主义的市场。一切都是可以卖钱的。
头发能做假发,头盖骨能拿来观赏,血液也一滴不剩地成为商品。
真的就是弱肉强食啊。有一张名叫《APEX PREDATOR - EASY MEAT(顶级掠食者 – 庸碌愚者)》的死亡金属专辑,是死亡金属呦,全是快节奏的没有旋律的嚎叫(Death voice)的那种。你知道吗?你是不知道的吧,厨师。
总之,就跟这个标题写的一样,就像外星人的宇宙飞船来地球将人类吸走一样,这个世界的金钱流动是“自下而上”的。
心脏也会走一样的路。
生意已经完成,没有质疑的余地。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在做器官走私协调员的过程中,我隐约窥见了一些东西。
刚才提到的心脏移植,就以“小儿器官买卖”为例,有些富裕阶层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就去花钱购买东南亚贫民窟小孩的心脏。
多亏如此,自己的孩子才得以生存下来,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怨言。一般都是这么想的吧,不过厨师啊,那些人可不一定会满足。
这话什么意思?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商品质量有问题。
他们买来的是偷窃,卖淫,吸毒,酗酒,最后还为钱杀人的孩子们的器官。
虽然不可能将供体的履历一一告知富裕阶层的买主,但这些人也知道自己买来的不是“来自好家庭的孩子的器官”。
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野狗和褐鼠之类寄宿在人类肉体上的器官。
自己心爱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有朝一日会继承资产,继承事业,肩负着荣耀一族的未来,若给他装上一个野狗或褐鼠的器官,只会令自己后悔不迭。
这样的想法沉淀在他们潜意识的内部,在此深深地扎下了根。这会种下被害妄想的因由,也会成为反复梦魇的萌芽。
这是生理性感伤(Biologia mentality)的一种。
所谓生理性感伤,是指接受器官移植的本人和家人,突然想象起器官供体是怎样的人格,度过了怎样的一生,从而沉浸于感伤之中。特别是心脏移植的情况,因为是以供体的死亡为交换而得到了生命,所以很容易陷入重度的感伤。对于素未谋面的器官的主人,会忍不住思前想后。
听我说,厨师,我描绘的新生意的第一把钥匙就在于此,生理性感伤对器官移植后的影响。
第二把钥匙则藏在“物理性污染”的问题里。
富裕阶层会有这样的想法——
“能买来心脏固然很好,但在这之后供体摄取的酒精和毒品可能会在自己体内产生影响,即便被卖心脏的孩子两边都不沾,贫民窟长大的人还是会吸入大量废气吧。”
空气污染是个严重的问题,这会干扰现代富裕阶层内心的安稳。尤其是中国富裕阶层,他们正在挖空心思地远离化学物质“PM2.5”。
某次,我调查了世界大气污染的现状。
结果把我吓了一跳,地球上能呼吸到正常空气的国家只有寥寥数个。
只要看看世卫组织的调查报告就行了。我简直要笑出声来,这可不能放在启蒙用的电视广告里播出啊。大气污染每年造成约七百万人死亡,我们正处于行星级别的危险之中。
欧盟,北美和其他发达国家的空气污染程度较低,受影响最严重的地方乃是亚洲和非洲国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肺癌和呼吸系统疾病的死亡人口都居住在这些区域。不过亚洲也有唯一的例外。
有个空气污染程度较低的国家。
那就是日本。厨师啊,是我的祖国。
一边阅读调查报告一边看着地球仪的我,在此发现了脏器贸易全新的可能性。
雷霆伊斯兰觉新南龙的那些人还没有想到我这样的生意,重要的是能够回避生理性感伤和物理性污染的品质,也就是“产地”的问题。
我的夙愿是再度亲手做心脏手术。归根到底就是如此,金钱只是其次。但若真的要做,我还是想用最好的设备,我可不想在仓库的昏暗中,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一边被人威胁,一边拿着用惯了的手术刀。而且被迫这样工作的黑医生,也只有肉铺屠夫的本事。
我可不在那种层次上,所以必须亲自考虑业务,筹措资金,付诸实行。
是要利用再生细胞制造心脏吗?
对,我知道,不过啊厨师,这个问题应该已经被回答过了。
“这个技术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就是这么回事。
明天?明年?还是十年之后?先前不是说了吗?我们的顾客(Customer)最讨厌的就是“等待”。
这样啊,那么在猪的体内培养人类器官的研究呢?
哦,原来你也经常看科学新闻,也看了BBC的节目吗?
总之先看看这家店的菜吧,哪有猪肉?
不可能有吧。客人都是为信仰而生的,不必多说也能明白的吧?对来自人类的商品的需求是永远都没有穷尽的。
心脏是闪耀着血之资本主义光辉的钻石。神明创作的电动泵一刻不停地运转,价值是不会动摇的。所以我们开展业务的可能性也是无限的。
厨师啊,这话听起来很啰嗦,你是第一个商量这事的人,我信任你。这是一场豪赌,要是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那就当场刺穿我的喉咙杀了我吧。算我输了。倘使失败,还不如早点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你是说我太性急了吗?
是啊。实话说,我也很讨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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