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红：一位破产管理人的意外死亡

2022年5月26日，拉脱维亚首都里加警方宣布：马丁斯·巴库司凶杀案的嫌疑人之一、商人米海尔斯·乌尔曼斯，已被绳之以法。

这条新闻在巴库司遇害4周年前夕发布。在为巴库司寻找正义的路上，拉脱维亚迈出重要的一步。

被害者：马丁斯·巴库司

巴库司之死

2018年5月30日一早，律师巴库司开着他的白色路虎出门了。他刚刚38岁。在拉脱维亚破产圈，他年龄不大，但已有18年执业经历，也算是资深管理人之一。他要么在破产项目，要么在去破产项目的路上。

8时40分左右，他正常驾车行至里加市郊，即将路过一处公墓。突然，几声枪响！正在驾车的巴库司被击中，几分钟后身亡。他的车失控并一头扎进路边的护栏。

当地警方初步调查后宣布：这是一起提前精心策划的凶杀案，由至少两位凶手联合实施，凶器为卡拉西尼科夫自动步枪。警方还确认：一辆车身和帆布均为橙色的大众LT货车，与该案直接有关；该车车牌号系伪造，而且案发不久即在现场附近被焚毁。警方认为，该凶杀案可能与受害者的职业有关。

一个经验丰富的破产管理人，就这样死于光天化日之下！其手段之残忍、行为之恶劣，在拉脱维亚乃至在全欧盟历史上，可以说绝无仅有。

巴库司之死也引起各界公愤。半年后，在他的家人和社会各界支持下，一个名叫“马丁斯·巴库司正义”的基金会很快成立。该基金会建起一个名为“为马丁斯·巴库司追寻正义”（Justice for Martins Bunkus）的网站，通过拉脱维亚语、英语和俄语这三种语言，持续发布相关信息。里加警方将嫌疑人绳之以法，无疑距离为巴库司追寻正义更进一步。

巴库司为何被害？

作为一个破产管理人，巴库司为何被害？案发当时，警方和媒体就分析，巴库司被杀，可能与他担任或者涉及几家银行破产案的管理人有关。

在拉脱维亚，破产业务比较特殊。援引媒体的报道，拉脱维亚的破产业务“能赚大钱，充满危险且腐败丛生”。拉脱维亚金融机构破产更是如此。细节很复杂，原因甚简单：尽管监管者致力于整顿其金融业，但这个波罗的海小国的金融界一直心照不宣地致力于成为波罗的海周边国家通向外部世界的“漏斗”。其现金的流入和流出，横贯欧亚大陆，客户充满神秘色彩。

坊间传言之一，是巴库司遇害可能与拉脱维亚银行Trasta Komercbanka破产清算案有关。

早在2016年，巴库司就参与拉脱维亚银行Trasta Komercbanka的破产清算。当时，这家拉脱维亚最古老的银行，因为涉嫌违反反洗钱和涉恐组织的金融规则，被监管机构吊销营业执照。该银行进入破产程序后，原先的管理人从破产财产中侵占近120万欧元，甚至威胁债权人：除非他们分享所有财产，否则会将所有破产财产标记为“非法”。法院最后指定Armands Rasa担任新管理人，巴库司以助理身份参与其中。

巧合的是，巴库司在2016年就收到过死亡威胁。不确定这是否与该案有关。巴库司及时报警，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还有一种传言认为，巴库司被害可能与ABLV银行的破产清算案有关。

ABLV的前身成立于1993年。两年后，其前身被斥巨资收购，并改为现名。在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前，ABLV已经成为拉脱维亚第三大银行，也是由拉脱维亚人所有的第一大银行，在公共生活中十分活跃。

长期以来，ABLV的主营业务就是为周边国家的资金外流搭建桥梁。和其他拉脱维亚银行一样，ABLV的国外分支遍布俄罗斯及东欧主要城市，外国人开设账户的条件十分宽松。据统计，在2017年的时候，ABLV银行的存款有84%来自境外。

随着业务量的增大，违法违规风险也成倍增长。先是“戴芬妮工程”发现ABLV涉嫌洗钱的线索。2017年10月16日，马耳他女记者、反腐斗士戴芬妮·加利西亚在家门口遭汽车炸弹袭击遇害。2018年4月，为表达对加利西亚的敬意，来自全球18家主流媒体的45位调查记者发起“戴芬妮工程”，展开对加利西亚遇害案和相关腐败案的继续调查。在对加利西亚曾揭露的迪拜公司17 Black的后续调查中，“戴芬妮工程”发现ABLV卷入一笔不正常交易：一家阿塞拜疆所有并在塞舌尔群岛注册的公司，曾通过ABLV银行向17 Black汇入100万欧元。

这一线索并未将ABLV银行置于死地。真正击垮ABLV银行的力量，来自美国。2018年2月13日，美国“金融犯罪执行网络”（The 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 FinCEN）发布通告，指控ABLV涉嫌洗钱。在先前，美国就指控ABLV曾帮助哥伦比亚毒贩洗钱，甚至还发现有一家儿童色情网站利用在ABLV银行开设的账户接收信用卡支付。

这个指控，成为压垮ABLV的最后一根稻草。ABLV不得不寻求来自欧洲中央银行的流动性支持。但欧洲中央银行拒绝提供任何帮助，宣称ABLV距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

ABLV破产清算消息传出后，雄心勃勃的巴库司自然不想错过职业生涯难得一遇的“大单”。为拿下这个案子，巴库司绞尽脑汁：他组织了一个顶级团队，其中包括普华永道和当地另一个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为了提高胜算，他还聘请曾供职于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咨询顾问大伟·默克尔出山，展开游说。

2018年2月27日，巴库司与默克尔会面，定下两个目标：第一，阻止ABLV自行清算；第二，巴库司被指定为外部管理人。他们坚信，只有外部管理人团队才可能保证洗钱指控获得正确的调查；如果允许ABLV自行清算，将会让相关证据处于危险境地。他们当然有道理，但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展开调查。

刚开始，形势朝着有利于巴库司的方向发展。2018年3月，巴库司获得律师协会的提名，成为ABLV破产清算的潜在管理人之一。在最终提交给金融监管机构的名册中，共有10人获得提名，巴库司名列第二，目测拿到这个案子的希望很大。

到了2018年5月，形势急转直下。5月9日，巴库司给默克尔发邮件，表示据他获得的信息，金融监管机构不会在6月12日之前做出正式决定，但ABLV将会被允许自行清算。5月17日，默克尔回复巴库司，提议双方开会讨论相关事宜。

但巴库司还没来得及参会。不到两周后，他就被枪杀了。他们的交流是否与被害有关，不得而知。

2018年6月12日，拉脱维亚金融监管机构正式决定，允许ABLV银行自行清算。当时，ABLV账户上有24亿欧元的资产。ABLV银行宣称，自行清算计划将在金融监管机构的监督下，小心翼翼推进。

巴库司遇害真因

巴库司遇害后，拉脱维亚警方即组成专案组，持续展开深入调查。如今四年过去，犯罪嫌疑人归案，为各界对该案的推测暂时画下一个休止符。

据警方发布的信息，巴库司的遇害可能与Rego Trade破产案有关。

在拉脱维亚，乌尔曼斯可以算作商界大鳄之一。通过复杂的股权结构，他与多家公司都有商业层面的联系。乌尔曼斯和巴库司曾在Rego Trade破产案中发生冲突，而巴库司正是Rego Trade破产案的管理人。

食品批发公司Rego Trade在2008年宣告破产。在成为其管理人后，巴库司调查发现该公司董事会成员乌尔曼斯等人，曾在Rego Trade破产前不当使用其财产。巴库司依据职权请求法院，通过强制执行向破产财产做出赔偿。拉脱维亚最高法院最终支持巴库司的请求，在2012年从乌尔曼斯的账户里执行26.5万拉脱维亚里拉（约合37.8万欧元）。

巴库司的家属最先指控，乌尔曼斯可能与巴库司被害有关。在被逮捕前，乌尔曼斯曾以该指控毫无根据为由，与巴库司家属对簿公堂。官司最终打到拉脱维亚最高法院，乌尔曼斯的请求未得到支持。里加地区法院认定，巴库司家属有证据证明乌尔曼斯曾采取不同方式，强迫或者尝试说服巴库司放弃上述诉求。

乌尔曼斯是否确实是巴库司案的真凶，还有待拉脱维亚警方的调查。拉脱维亚能否通过刑事司法程序为巴库司实现正义，且让我们拭目以待。无论如何，巴库司因破产执业而被害，为破产事业而牺牲，其遇害让人倍感沉痛。尽管这是罕见的极端事件，但也警示我们留意管理人执业过程的人身安全风险识别及应对。（ 破产法快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