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是雨
从医院出来以后,天色已经渐沉,我骑着车,在梧桐满满的老旧街道上缓慢前进,车辙在滂沱之后的柏油地面划拉出一道痕迹,像是要在这个厚重城市,刻一个疤。
四下是不甚往日喧嚣的匆匆行人,是法租界厚重的绿色,是日暮危危深沉的淡黄,是手臂上的一块黑漆,还有簌簌低垂睫毛。等蝉鸣声从发间溜走时,才惊觉已是夏日。
我在略显清冷的医院花园里曾和三只流浪猫打过招呼,虽然他们兴致缺缺,戒备的眼神在瘦骨嶙峋的脸蛋上显得尤为突出,我兀自在笑,企图用蹩脚的善意回馈。
下雨的时候,他们离开的很快。
下雨的时候,我却走得很慢。
风从耳畔的发梢躲躲藏藏地滑过,我想起那个被装在口袋里的金鱼。
你都能看到阳光在水面折射出来的五颜六色,和那个不羁的橙红尾巴透过来的光。
我指节间有略显沉甸甸的重量,和因为惯性前后摇摆的勒痕。
鱼在局促的场所无所适从,前后不定,不安但认命。
可是你和我和鱼,都对这个口袋三缄其口。
左右言他,夕阳西下的时候,时间流逝得很缓慢。
好像只要你不提,我不提,这金鱼的存在就不会奇怪。
自行车刚打过气,我骑起来不费力气。路过大概37个法国梧桐就可以到家。
一个人独居了好久,被疫情扰乱的生活,但让我惊讶地发现,我虽然不擅长、但仍喜欢独自。
在书桌前冲一杯果茶抱着猫看文献的时候,一天就这么转瞬即逝。
我思来想去,觉得那种始于微时的矛盾和对立渐渐在消退了。
那年宿舍阳台上落单爬着的蚂蚁,从十一楼潇洒地自由落体英勇就义。
那年黑夜深处在被子里蒙头想象的瘸腿的山羊,对独角兽的爱慕深藏心底。
那些紧攥的拳头,温柔的叹息,和中指指甲在掌心深处刻出深深的痕迹。
我思来想去,又觉出一点不对。
我好像一直走在阳光下,又好像一直藏在阴影里。
口罩被潮湿沾惹,在梅雨季节平添一分憋闷。
我的思来想去,在从左心尖尖绽放的疼痛碎得体无完肤。那从左肩一直蔓延到掌心的疼痛让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山火海,碾过每一个不安的神经。
但我忽然就理解了蚂蚁的义无反顾,理解了山羊在那一道闪电背后的小心翼翼,也理解了风对坠落的蚂蚁的温柔,理解了华丽的独角兽头顶的角感同身受的隐隐作痛。
我忽然有了炎热黏腻的午后的一杯凉水,苦涩生硬的药片外包裹的一层糖衣。
若是如此,那口袋里的金鱼,我亲手交给你。
你拿好的时候,大概我背后拖沓的夕阳终于睡下,凉风习习,长夜漫漫,月光乍现的时候,你终于披着这皎白,一如当年,亦如往常。
恍若隔世,不知道金鱼能否一直记得,空气中漂浮的那些诺言的余音。
我把那双眼睛深深刻在脑海里,我终于充满勇气。
2022.6.14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