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记一下近两天跟随出诊的心得
啊。说实在话,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如何记录,想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入手。
父亲并非在医院科室上班的医生,他在三处药店均有诊室,行踪不定,行医地点亦不定。我第一次随诊,即是在一处街角的按摩店里,里屋女店主人在给客人推拿,外屋是他的临时诊室。
我正巧厌恶医院及其背后的体系,厌恶为利益而丧失诊治初心的行为,因此对这种行医方式颇为接纳。进屋先是一番介绍,待医生、患者、见习者均就位,诊断便开始。
我并不想费笔墨描写行医全程,数位患者情况不同,若全部详尽写来,却仿佛流水账,失去了本记录“总结”的初心。患者们家世各异,政刑警法,兵工武医,不少是人精里的人精,瞄一眼便看得出对方心命——学医必得懂人心。面对这些患者,非人精无法应付。什么时候该打哈哈,两三句话将刁难者打得迷迷糊糊,什么时候又该拿真心说话,恳切告诉,真情关怀,方寸言语之间进退有度,点到即止,教局外人听着也迷迷糊糊,不知所云。
其诊病亦虚实兼有,巫医神灵,中西医药,无所不用。行医之道,在于降伏。天地众生,少结怨而多宽恕,少杀伐而多降伏。遇见患者,并不为了包揽生意,使尽解数;该把哪些患者往哪推,是找医院还是找诊所,找机器还是找大神,推箱子一般各就各位,凡是能解除病痛的门道,便一概介绍;患者若自有医疗资源,便细心记下,改日拜访,手里再多一条门道。
其行医地点四散各地,穿街走巷,从像样的医馆到边角的小店,从边角的小店到拥挤的居民区,建材市场里一家不起眼的门店,街边载着行走不便的患者的一辆小车,普天之下皆可是诊室,随处行医,称不上潇洒,但也少拘束。自庙堂之上到市井之中,从权贵到贫民,兴亡苦难,病患三代家谱皆能了然;且庙堂之上,虽话语亲切,却只为示好,轻信不可,轻慢亦不可。况市井中真心易得,若以市井之心对庙堂之人,恐怕会像个愣头青——倒也不是什么大过。两处地方自有两处应对之法,我时常浸润于市井百态中,逐渐遗忘警惕与虚言,所幸在其中摸索出了一套讨人喜欢的性格,知道什么时候应当真切,什么时候应当把自己展平如一张白纸,少做讨巧虚假之事,又无需要我服务之处,因此一路走来,倒也颇受欢迎,一路混吃混喝,不觉疲倦。此行亦为我做了些提醒——大千世界,我尚未见其万一。
随诊两天,我始终在思考,最终确信自己能够从这份职业中获得价值感,但也仍然不确定,自己能否胜任这份工作。愿景往往美好,结局是否能尽如人意,此刻还不得而知。对于前途的迷茫,只是略有减少。前方的道路掩埋在茫茫大雾中,通往的前方仍然是茫茫大雾。我是不怵于去触碰生或死的,唯独担心自己能否有能力去触碰它们。我太渴望寻找生命的真相了,我需要这些来构成我活着的基础,我生命的基础。无论我是否有兴趣,我都必须去学,必须去触碰。这是种糟糕的使命感,糟糕的责任感,是个糟糕的必需品。我怀着灰暗的心情遥望着灰暗的道路,始终看不到前方。我毫不怀疑更糟糕的事情可能会在我踏上这条路之后发生,万事皆有可能。
只是——
或许我该更怀有希望一点,更相信自己的未来会是光明的,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现在有太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死亡,去等待新生。那是等待。就像火车停站的时刻,从过去向未来中间的那一段路程。那是现在。现在就是等待的时刻。人们或许会停下脚步,却不会停止思考。等待即是思考的形式。每一次思考都更接近死亡。
在思考的时候,我曾习惯于久久凝视我的月季。它们和我一样,尽管没有枯萎,但也没有生长。现在它们抽出了新枝,长出了新叶,虽不见开花的迹象,却拥有生长的势头。我不敢说我们是不是一样的,我不敢说它们最后是会重新长出鹅黄色的花朵,还是会干枯成几株凝固的木干。我正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等死,也有大把的时间去生活。
我想生活。可能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