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的鼓声

4.

苏默寺向女孩道别，然后去吸烟区了。吸烟区的两节车厢处已经站立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苏默寺找了一个空旷的角落。他目睹自己吐出的烟在空气中盘旋散开，这时脆弱敏感的神经一下被刺痛了，他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他生命中那些感伤往事，都是一些关于离别，关于告别的阵痛。当他接到母亲离世的消息时，母亲早已没了生命体征。在医院见到母亲的遗体，耳边姨母姨父安慰的话语很难抵达苏默寺的内心，当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坐着宇宙飞船飞离了太阳系一般，他感觉自己的心和身体相隔遥远漫长。苏默寺记得当时一下子豆大的泪滴就从眼眶溢出，然后他扑倒在母亲冰冷的怀里痛哭起来，姨母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安慰着苏默寺。

狭窄的过道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草燃烧的味道，其他两个吸烟的人吸完烟后就离开了。苏默寺由于想念母亲，内心的情绪摇摆不定，游离悲哀的思绪爬上心头，他的眼眶也顺着情势而湿润了，他又记起跟倩倩离别的情景了。当时他并不知道离别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有时候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倩倩当时可是哭得稀里哗啦，倩倩本来就要比苏默寺心智成熟，而且倩倩又是如此爱苏默寺。他们分别的当时正值酷暑，强烈的太阳光线像是一簇簇密集的箭矢从天上射向地表，热得就像古人表达为七月流火的时节。倩倩是偷偷跑出来的，倩倩的妈妈本来不让倩倩见苏默寺。在仓促而短暂的见面告别后，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的关系就像出现了裂痕的玻璃镜面一样，时间会让这种裂痕扩大，只会越来越大。在倩倩离开后，她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在QQ上给苏默寺留言，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倩倩第一次说想他就是在网上说的。苏默寺是一个晚熟的小孩，他当时理解不了倩倩所说的想念里饱含的情思，最让人泄气的是苏默寺看到倩倩说想他的消息后只回复了一句“哦”。在后来的交往过程中，也许的得到了太多的失望，就像吸饱了水份的海绵，倩倩的心就像这海绵一样吸满了失望之情后，热烈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倩倩刚去昆明那段时间有点居无定所，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在QQ上留言给苏默寺表达她内心的苦闷。

＂我不想总是一个人。＂这句话在倩倩渐渐冷漠之后的消息里多次出现。对于没能陪在倩倩身边，苏默寺是很苦恼的。他曾在留言里多次流露出想要去昆明找她的想法，都被她否定了。＂你过来又能怎样？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苏默寺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这些确实办不到，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他没有能力养活她们俩。再后来，苏默寺收到倩倩的留言越来越少，四五次留言发出去后才勉强收到一封她的回信。留言的内容也莫名的少了，苏默寺隐约觉得不对劲。＂最近很忙！也很累，并没有太多心情回复你。＂

很多时候倩倩的留言都是如此开头，有时候收到苏默寺太多的留言后，倩倩会不耐烦的在信息的结尾处写道，＂这么说也许对你不公平，也许你看到这些话会伤心难过，但我还是想说，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给我信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两地分隔的日子了。也许是爸爸不在身边，而我妈又给我找了个讨厌的后爸，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来裹满全身的女孩子。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寒冷击倒。母亲又出去喝得大醉，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而你又不能带我离开这种让人心碎的状态，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我不是一个好女孩，也不值得拥有你给我的微弱的爱。＂苏默寺当时正执高三，每天结束一天高强度的学习累得快要虚脱之后，他还是会每天在晚上宿舍熄灯后躲在被窝里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来给倩倩写信。

＂亲爱的倩倩，我知道你很累，毕竟此时是我们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候，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让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每次收到倩倩不耐烦的回信后，苏默寺就会如此在信的开头写道。接着他又在信里这样写道，＂只有让心静下来，我们才能有耐心去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我已经下定决心报考昆明的大学了，姨父说会支助我完成大学的学业，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不管怎样，能再次见到你天天和你朝夕相对，是上天赐予我的莫大的幸福。＂

在这封信寄出半个月后，苏默寺收到了倩倩的最后一封信，至此，苏默寺每次去学校传达室询问自己的信件，得到的回答都是令人心碎的空无。虽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他还是保持每天一封信的频率，他觉得就算倩倩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总有被打动的那天。那段时间苏默寺犹如在海底漫步一般，对倩倩的思念像海水一样包裹着全身。当时正是高三学业最繁重的时期，但是苏默寺的心思全在倩倩身上。老师在上面讲课，苏默寺却在埋首写那些没完没了的信，＂我已经决定了，高考结束我就去昆明找你。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发觉得不能失去你。＂他是这样开头的，他又接着写道＂我知道你受够了这样两地分离的日子，其实我也受够了，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都还小，我目前并没有能力去给你想要的安全感。我母亲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就像你的母亲独自扶养你一般艰难。只要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让你不再在生活面前忧伤彷徨。我会努力把自己的肩膀变得厚实强壮，让你在余生想靠多久就靠多久。没有你的回信的这些日日夜夜，我都是在悲痛的情绪里度过，都觉得自己快要把学业荒废了。不过，我只容许自己偶尔懈怠一会，我还要努力学习，让自己的肩膀强大到可以让你安心依靠。现在老师在课上讲解着数学解析题，我偷偷的在给你写信，我真的好想你。希望明天能有你的消息，哪怕是只言片语，只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安好我就心安了。＂往后的日子，苏默寺仍旧没有收到倩倩的回信。他为了实现自己在信中对倩倩的承诺，还是一次次的逼自己收起儿女之情，把自己的重心放到学业上来。唯独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深夜，苏默寺才独自舔舐伤口，用他对倩倩的思念之情来一句一句写下那些深情而又忧伤的言语。＂现在是夜里十二点，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又把你最后寄给我的那封信读了五遍，我能感觉自己内心的伤口又被撕裂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我能闻到那些猩红的血的味道。＂之后的一天晚上苏默寺在被窝里写道。＂你在信上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叫我不要再打搅你的生活，还寄给我一张你跟那个男孩的合影，虽然那张合影被我一分为二，但是那个男生的相貌在我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记。我打心底里不愿相信你的话，但我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满溢的嫉妒感。我嫉妒那个可恶的男孩，我嫉妒他能陪在你身边，明明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你们也许是真爱，也许吧。如果他真心爱你，我也能够知趣的退出，但是我又不甘心。我目前的状态就像被逐出狮群的年老狮王，我有太多的不甘。我总是会回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结伴上学，然后又结伴放学回家，一起做完作业后玩那些幼稚的游戏。我知道你知道你妈妈要把你带去很遥远的地方的时候，你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想起来觉得惭愧得很，我当时并不知道分离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只是静静的抚摸你乌黑的头发。我当时只是一个懵懂的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并不懂得分别的真谛。我当时幼稚的以为我们过不了多久会又再次相见，不管是我去你那边或者是你来我这边。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爱美，而又重感情。而我又是一个榆木脑袋般的晚熟孩子，从我翻看这些年你陆陆续续寄给我的信来看，我只要细心一点，就能看得出你对我的失望，就看得出你在昆明是多么孤苦伶仃。你曾说你母亲一次次更换男友，而那些满身酒气的男友有时候还对你动手动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你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你身边，而这小小的要求我都办不到。每每想到这我都会深深的自责，也许失去才让人清醒，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还有大概半年多的时间，我就能来看你了，每次想到这我又精神焕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我都要在昆明陪在你身边。我对你的爱就像这逝去的江水，永不止息。爱是永不止息，晚安。＂想到明年就要到来的高考，然后去见倩倩，苏默寺特别有动力。但是这些计划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提前了，春节刚过，刚刚开学没几天母亲就永远离开了。

苏默寺万念俱灰，决定听从母亲的安排去昆明找父亲，最主要的目的是他想去找倩倩。在亲戚的帮助下苏默寺把母亲的丧事料理完毕后，苏默寺就离开了家。他带得最多的东西就是书，再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中有一本纯白封面的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苏默寺有买书的习惯，这些钱都是他母亲给他的零用钱，他母亲可能是觉得他父亲的离开伤害到他了，以此作为补偿。但是他母亲又是一个刻板的人，觉得一个高中生应该以学业为重，不应该看那些没用的课外书籍。他母亲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要把他的书扔出去的念头，他当然誓死抵抗。再就是《安徒生童话》，苏默寺觉得自己不管长多大，或者有多苍老，对童话的热爱之情不会冷却。苏默寺出生在小地方，也见过很多世事炎凉，他觉得唯有童话故事是内心栖息的地方。他最喜欢的安徒生童话就是《白雪皇后》这篇，他喜欢小格尔达。他觉得他和倩倩的感情就像小加伊与小格尔达之间的感情。他觉得倩倩也是被白雪皇后从他身边带走的，就像小加伊被带走一样。他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倩倩，然后把她从白雪皇后的宫殿带走。安徒生的这篇童话，苏默寺看了不下二十遍，他冥冥之中总有预感，自己在寻找倩倩的路途上，会有很多波折。但是他不怕，他深信自己对倩倩的爱会带给他力量，他觉得只要凭着爱的罗盘，在汪洋大海里航行就不用怕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