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传说 之一

没有人见过完整的蒂埃皮乌斯。

关于城市名字的由来，亦没有一个完整的解释。有人说在先民的寓言里，这个词意味着“混沌”；但也有少数坚持认为，他们在方尖碑上看到的“蒂埃皮乌”是太阳神的名字。可无论是谁都得承认：阳光从未照亮过这里。

黑幕无际，唯有晦暗裹挟着的阴冷无边，潮湿汇聚成的雾瘴漫延。贫瘠，贫瘠，贫瘠令人衰颓，却在衰颓里欲求。于是火，不知缘起何处的火，便成了这里的圣物。这是一座经过规划的城市。壁龛里，影影绰绰的火光照进错综的城市街道，这是一种指引，引向最辉煌处的日形广场，也指向微末处的遁隐。

残喘于生存的底线，蒂埃皮乌斯的市民不得不忍受繁琐的劳作与匮乏的物产。混沌的黑暗令人沉默，沉默将人拖入寂静的暗网，暗网里的危险让人惊惧，惊惧终使人麻木，麻木又重令人归于混沌……逃脱循环的唯一方式，就是遁入梦境。

所有的市民自出生起就会做一个关于“日之城”的梦。梦中的城市布局和蒂埃皮乌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里有比火更热烈的光芒。蓝天无垠，唯有阳光普照、方寸不落、温暖和煦。富饶，富饶，富饶使人喜乐，又在喜乐中安居。据说那是先祖留下的记忆，那个时候，蒂埃皮乌斯是被照耀的存在，照耀者是城市广场的轮廓。时过境迁，传说照耀者改换了轨迹，降临了新的日之城，而曾经的日之城渐渐沦为了夜之城。

“善”有许多象征物，但在蒂埃皮乌斯，没有一种象征能超过光，那是高蹈的本源。梦境中日之城的明亮是那样真切，以至于长年来，人们不断地把一块块嶙峋的山崖、峭壁当作先民留下的石碑——沿着它们走下去就能抵达“日之城”。枯骨犹在，墓碣愈多，但冒险从未止歇。即便，出发意味着永别——从未有人活着回来。

照耀者永恒，他们苦苦寻觅的日之城确然存在。所谓日之城，即被照耀者垂青的城市；那里的市民以此为荣，光明带来的富饶和温暖让他们怡然自乐。日之城的市民建造了高耸入云的神庙，顶端供奉着名叫“蒂埃皮乌斯”的伟大先知——传说他是第一个引领部众看到太阳的人。人们不仅把城市的名字献给他，还在他俯瞰的广场上举办最盛大的集会。里尔琴的弦声里，颂诗人赞美着先知的伟大、照耀者的恩赐；阿夫罗斯管的旋律中，合唱班演绎着拓土的传奇、狂饮者的欢愉。

狂欢之疲比劳作更甚，力竭之际，困乏往往如期而至。而这，是人们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时刻：一旦睡去，他们就会堕入绵延的噩梦。梦中不但有骇人的暗夜、吟唱的塞壬、无尽的深渊，还有背刺的情侣、催命的判官、和弑父的悲剧。人们不知道噩梦的发源，这一切在日之城闻所未闻……

不知从何时起，日之城也开始流传起有关夜之城的传说，据说那里的人们从来只做美梦，梦中所见尽是美善。于是，一个个不堪其扰，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日之城人开始踏上寻找夜之城的旅途。有人在半途回转，有人流浪至死，也有人彻底失踪。总之，从未有人带回过那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夜之城究竟何在。

大概已有智者明白，日之城或不美好，夜之城许是炼狱。但向善的冲动不灭，超越的渴望不散，每当一些人睡去、另一些人醒来，总会自朦胧中看到远处那座城市撩人的线条；于是一批批驼队载满补给，一艘艘航船鼓起风帆。传说，城市精魂的不衰气息。

没有人见过完整的蒂埃皮乌斯——她从传说获得自身；光明抑或晦暗，天堂还是炼狱，都是蒂埃皮乌斯。

2022.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