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人念土
在我出生以来的二十年短暂日月里,我是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的,我那一口子纯正的湖南塑普可以为我证明这件事,我在这里作古正经地土生土长,就像黑人唱的那首歌一样“I’m talking’ bout roots”,这里就是我的roots,我的根,我从未离开,也从未想过离开,可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被所谓命运的物件连根拔起,丢在了现在的这片春夏头上发绿,秋冬cos三毛的黄土坡岭上,不过好在,水土不服的老套没有如期地发生在我这么一好养活的贱坯子身上,我唯一感到不习惯的只是这里没有米粉让我嗦,只有稍微劲道些的饸络面。还有那圆鼓鼓的、让我曾以为那是包子的……一口咬下去——卧槽?妈的这包子竟然没馅?!待我一口咬掉大半边,还剩下一丁点白面皮粘在手上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卧槽!这馒头好JB大! 其实没有米粉嗦也是能够忍耐的,至少我忍耐了一年半,直到上周我在服务社闲逛时偶然发现了速食的螺蛳粉,虽不是熟悉的故物,我还是咬咬牙用了14元的津贴将其易回,软磨硬泡地借来了楼上七班煮面用的电磁锅……当我把那第一口略带腐臭、卷着白气、细细嫩嫩的白米粉用一次性的筷子挑起,吸溜入口中的时候,我几乎落泪,像个因院长一时手抖在出院手续上盖了章而手舞足蹈的精神病一样,我还特地为这碗米粉开了一瓶旺仔牛奶。事实上,一碗经久不散的螺蛳粉是不能使我感动至此的,那到底是什么使我掉了这狗眼泪呢?我不清楚,朦朦胧胧地,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文学家创造了一个词,水乳交融,很是贴切,我与我的故土就是水乳交融,它为我提供了水稻食粮,喂养我长大,又给予我湘江流水,濯洗我衣裳,我离不开它,哪怕我现在已然是距它千里万里,我的魂儿依然驻留在了那个叫做株洲的地方——入伍前我可说不出这些个煽情得脚板心都要起鸡皮疙瘩的情话来,可年轻人啊,到底还是要出去走上这么一走的。他东走一走啊,西瞧一瞧,蓦然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孙猴子都要翻好几个跟头的几万里开外了,于是哭着闹着,想着法儿地要跨越万水,攀越千山,就只为了回去那个不足两平米的寒塌上,盖上绣着牡丹花、裹藏了许些午后阳光的老被团,铲子在锅里哐当哐当地翻动,菜刀与案板砰砰砰地碰撞,高压锅的蒸汽小心翼翼地轻啸,如同到岸的火车一般,安安稳稳地,你就在这样的光景里什么也不想地睡下了,怀里依偎着一只同样嗜睡的小狸花……人是恋旧的,你生活的现在是你的现在,而你稍微往外跳出去那么一丁点,那它就不可挽回地成为了旧的过去了,于是回忆,难以忘怀,因偶然且短暂地重逢欣喜若狂,又不得不因为一口吃食而收拾行装,从此披星戴月,雨雪风霜。 离家的小人啊,我要问你些事,你可一定要如实地回答:你可吃过山村国际大的猪油米粉?钟鼓岭的清汤牛杂?田心的卤水猪脚?泰山校门口一块钱一杯的香芋奶茶?你可曾骑着单车,从炎帝广场西边的长坡上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横冲直下?你可曾穿着校服开过一夜的通宵卡,点了一碗青椒削骨肉盖饭,就在那个拐角的天马网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磨着闹着让母上大人给在南大门买了个剑身短的不行的《魔弹战记》的击龙剑,你那张小胖脸高兴了一整天!结果第二天钥匙插进去卡住了,怎么使劲都拔不出来,你哭着把它扔进了玩具箱的角落里,小拳头攒紧,暗暗发誓等长大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把原版的它;那年雪下得很大,你和几个小耍伴爬到泰山路派出所单车棚的水泥顶上打真人cf,你在上面被冻成了个别肥子,两只猪蹄子哆哆嗦嗦地做持枪状,口里重复着哒哒哒哒哒,苟到小伙伴们都被抓成了僵尸,无聊回了家,你这才搓着通红的爪子,从棚顶得意地蹦下;你曾说你要成为一中最好的锋卫,为了做各种训练的强化,你每天五点半起床,拎着球鞋一路小跑到四桥底下,投篮运球接胯下,从桥西一路变向到桥东,不顾路人的惊诧,直到有一天那个你从高三那嫖来的球飞进了滚滚的湘江……没法子,无球可打,于是你又定了六点四十的闹钟,充了公交卡——高中那三年,篮球是你的所有,你没有度过一个好的青春,也没有拼来一个好的前程,也终究没有碰见个喜欢的小人……你没事就会去学校后面那颗看着你长大的老樟树底下,自幼儿园到你那年一十八,入伍前你又去叨扰了它,扶摸着它那粗糙喇手的躯干,告诉它你将要离家,可它没有说话,湿热的晚风阵阵,吹动了它那一头绿油油的白发…… 离家的小人啊,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家? 唔……我也不知道呀。 2021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