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日记
您要装修房子吗？您装修过房子吗？请您泡一杯浓茶，拿出一把瓜子，坐在沙发上，听我讲一段装修的故事。这杯茶喝完了，我的故事也将讲完了。
【5月5日周四】十年前，我买了套房子，这不值得庆贺，因为那是房价上涨前的事儿。要是有钱，我买上十套八套，现在变现，有几千万，就不用让老婆朝八晚六枯坐办公室挨上司骂。值得说道两句的是，开发商送一百平米的院子，因为有这院子才带出下面的故事。
我是申请住房公积金买房子，我们两口精打细算，工资还贷之后剩下的钱能勉强维持生活。房子简单装修后，就争分夺秒住进去，然后是攒钱装修院子。起先只够装修半个院子，十年后的现在终于攒够了装修另一半院子的钱，前几天，在一番审慎论证之后，终于鼓足勇气装修另一半院子。
五一假期选购瓷砖，找工人谈院子铺瓷砖，忙得不亦乐乎。接下来一周，跑建材市场、石材市场、陶瓷市场，拿着卷尺和笔记本，拍照、测量、画图，找花边，买钢筋、水管、地漏、电线，找人伐木、移树。空调线四平方，三色各二十米，线槽管三十米，接头十四个，网线十五米两根。
【5月18日周三】连日雨，预报放晴，总算开工了，民工驾到，看了看，说五六方土没法处理，要我拉走。我说，你们之前看了现场，说石块破砖塞进地下，土也不多，没问题，很爽快。工程拿到手，有困难叫我想办法。有困难叫主人解决，你跷二郎腿、喝茶、抽烟，等着收钱，叫你们来干什么！
工人湖南人，矮个儿，瘦猴儿，带两个胖女人，弯腰就气喘。一旁嘀嘀咕咕一阵子，说，泥土弄不了，你另请高明吧。我毫不客气地说：滚！
多余的泥土拉出去要搬运费，丢那里还要给地保钱，我早备着，叫花工处理。我对花工说了，每人两百，包括砍树、移栽。天助我，顺路找个外援，壮劳力，以前是花工。电工将围栏割开一米，花墙也扒开一口子，斗车直接运出去。
安排停当，我对工人说，拉走十公分厚泥土，场地清出来了，你们继续干吧，工钱还是5500元，不减少。我有些歉意，太粗暴，想挽救。工人扭扭捏捏一番，答应来，临了叮咛：我们不管泥土。我说，泥土运走了，不管你事。
这番折腾，我早有准备，还有很多较量，气得你吐血、心绞痛、脑溢血！人家报价包工包料两万二、两万八、三万六，他们报五千五百，只是人工费，省出来钱支付折腾有余。跟民工打交道，得黑着脸，放狠话，盯紧点，要不分分钟找茬儿闹腾，钻空加工钱，搞得你精疲力尽。这不，还没开工，就问我要盒饭，要我开车接送。
闹腾一回是序幕，今日正题更不顺。工人说，阳台外沿打不了，打烂的瓷砖、水泥块没处放。我问：你不是说塞进去没问题吗？挖开了，你这里没洞，往哪儿塞？我说，墙下面是空的，使劲筑，钢钎戳，用夯打，用不完的敲碎当石子用。工人发烂仔，很凶地吼：你来塞，你来敲，试试！
这是挑衅！我耐心地说，你们听好了，你说话我不插嘴，我说话不许你插嘴！昨日撂挑子，我仁义，看四眼儿面子，替你们把泥土搬走，把你们叫回来。看你们老弱女人干不动，我找个壮汉帮，这种主顾哪里找！你们烧高香了，祖上积德了，要珍惜，做事说话要积德，免得子孙后代遭难。干活得像干活的样子，不出力流汗、耍嘴皮子，干了这回没下回。男人肯卖力才养家，不要老叽叽歪歪，叼根烟，话多没份量，讨人嫌弃。我转向女人说，女人要支持男人克服困难，不要老打退堂鼓，泼冷水。是老婆不是情妇，活儿干不好，揽不到活儿，挣不到钱，没人看得起！我是老师，从来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你们真是把我伤着了。
信奉温良恭俭让儒教，上次我给他们买盒饭，车接车送，临走额外送几百块钱。人好被人欺，稍不留意，竟然打穿阳台，好在是一楼！往洞里看，下面确是很深，四面是墙，塞进去很多烂砖碎瓦，填不饱。如果挖防空洞，可以把阳台地板开洞，取出石块，建成地下室，够一家人躲避。他们还想再打一个，我制止了，说这违法。午间叫他们离开，两个女人说，叫我们在你院子休息一下。我说，我管不住你们，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大声说话，吵吵嚷嚷，影响邻居休息，我怕被投诉，你们两点钟来。
【5月20日周五】逢周末，要等水泥地面干透，歇三天，下周一铺砖。昨日浇筑混泥土，五个工人忙乎一天，人力搅拌，斗车运，铁铲整平。增加两方沙，估计还得两方。迄今花费13435元，加上工钱5500元，接近两万元。搅拌水泥在早先铺的瓷砖地板上，工人粗略清扫场地，晚上清洗三次，才恢复原貌。斗车装运水泥浆，车里车外糊得一塌糊涂，水龙头冲洗，扫把扫，大费周折。灯柱、栏杆上灰迹斑斑，错过时间，清洗不下来了。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额外赠送工人午饭。开始每日送一百元，三人绰绰有余。后来说，对附近饮食不了解，你们选好了，我在外卖平台上点，每人每日一包烟。高个师傅来的那天，我另送他一条烟，想不到拿到烟就不来了。
【5月23日周一】仍然停工，这次因为瓷砖师傅，工人说人家忙，周三才能来，推荐别的师傅。我说，请你们是因为高个儿师傅给我贴过。我反复强调了，只要他贴，你都答应了。如果这个基础动摇了，我没必要请你们。别的师傅再高明，不了解，没法儿信任，试不起。然后就游说我同意让别的师傅贴，车轱辘话反反复复说，弄得我我没了耐心，但我仍不让步，就此僵住了。
其实，周五晚叫我转钱，我怀疑有猫腻。一般来说，小工程一次性结清，哪有分阶段付款的道理！民工赚点辛苦钱，我不肯以小人之心猜测，他们不大会说话，没跟他理论，爽快地转了两千元。
忙着叫我转钱，因为请不动师傅，想落袋为安，即使偷梁换柱不成，前两天工钱先拿到手。说帮工的瘦子能贴，我当然不答应。好好的瓷砖师傅帮工挣小钱，技不如人，明摆的道理。我高价请师傅，岂肯以次充优。我有点奇怪，他干活带着水平仪，这是瓷砖师傅的工具，一个小工拿这干什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客气地说，人家手艺如何，我不知道，不予置评，货不对板，我不能接受。
他说周三来，行不行。我说，这是拖字经，周三来不了，周五来。周五来不了，道个歉，下周一，然后是下月。痔疮在别人屁股，痘痘在别人脸上，你不急我急。我不信你了，你还是试用期，这样搞，后续工程你拿不到了。顺便还要说一下，经过三天清扫，院子整洁如初，地面水洗过，东侧装了新院门，栅栏油漆了，扎上崭新的筛网，虽然门前是水泥地面，满院子堆放了水泥、沙子、瓷砖，但比过去杂乱的草坪要好看得多，迟铺几天瓷砖没啥关系，不能忍受的是一小小民工耍小聪明，想欺骗江湖老司机！
四年前，这个来自毛主席老家的农民，带着高大肥胖的老婆给我干活，踏实、卖力，少言，保持着农民质朴本色，黑瘦的脸憨憨地，是这群民工嘲笑的对象。城市角落的肮脏生活改造了他，我却拿过去的他来套现在的他。我要是狡诈些，不转钱，他可能会老老实实干下去，不会出这些幺蛾子。世道不好，酿出这么多曲里拐弯的蠢事，把我们俩老实人套住了。
傍晚，姓卜的工人发微信，说明天有雨，要不要做。我问高个儿师傅来不来。他说，另外叫了一个。我说不同意，把准备好的台词发给他：你们失信违约，我们解除合作吧，请还给我2200元，我方保留追索违约金、处罚金权利。工具没收，不同意可以报警或告我。这当然是气话或调侃，我不指望他们退还钱。六十元一平方，满世界都是，何必找不自在！
他赶紧回答：老板讲哪些做什么，不行就等他一两天。放心，会帮你做好。我说，把你当朋友，你报的价，我没有反驳。你说泥土处理不了，我找人拉走。你要两千元，我马上发给你。我还想让你帮忙搭建阳光房，鼓励你做好工程。我对你打比方，说你是我的上帝，我也是你的上帝，要互相帮助。可是你老是欺骗我，谎话连篇，没个准信儿。你好好想一想，我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吗？这样对我，实在不厚道！
【5月24日周二】这是报价较少的一款，列上细节，说明装修市场状况。报价按57平方，实际是60平方。清理余泥我找园丁，八小时之外，花600元。泥土免费送还小区，园丁拉到中心广场，改造土壤种花。整平、封沙、浇混泥土、排水管、打地板，不清楚是什么名堂，毛主席老乡卜工说，就是打水泥地板，2000元做成，打赏200元。沙石灰送到家，4840元。钢筋自己买，285元。贴瓷砖3500元，图案是瓷砖商人设计的，量好尺寸，画成彩色样稿，给泥工参考。
心眼小，老是计较细枝末节，对新旧瓷砖花纹拼接一筹莫展，夜里睡不着，竟至梦里也在图画。以前铺西院用仿古砖，四十公分方块，红砖与灰砖斜纹图案，水银衔接砖缝，细腻、古雅、恬静，一直珍爱。门前高空坠物，怕砸伤，铺了草坪，养花种树，嫩绿亦可人。怎奈野草入侵，种的草被挤压枯萎死亡，杂草野蛮疯涨，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形形色色，简直就是百草园，杂乱无章，管不了。索性改铺瓷砖，但仿古砖几年都找不到了，一拖再拖，最终换成五十公分大砖，角上花纹，菱形对角贴，有种错落的美，时下流行。两种迥异的风格，铺鹅卵石小径分开。小径二十公分或三十公分，拿不定主意，折腾一宿。
楼市不景气，瓷砖比以前便宜很多，更漂亮，物美价廉。石材、木材都便宜了，市场萧条，人去楼空。涨价是人工，翻倍有余，辣得只直令人抽筋。我不是傻子、冤大头，没有闲钱塞黑洞，叫人指着脊梁骂笨蛋，时间属于我，亲力亲为，望闻问切比较权衡，一慢二看三通过，省出来的钱够建半个阳光棚。
【5月27日周五】高个师傅姓何，带个姓黄的师傅干了一天，说腰痛休息，换个年轻人跟姓黄的干。无奈只能接受，但我耍耍脾气，故作十分生气，跟包工头吵架，杀杀他们的威风，让其无法开口涨价。我说，贴图案难度大，我是冲着何师傅才把活儿给你们，要是贴错了怎么办。后来他们说，何师傅带着儿子、女婿一起干，他来这里干，孩子们闲逛。技术上有点差距，何师傅缺席， 有多达十五六处空鼓，图案贴得不平整， 能看出来。进度也缓慢，两天能铺完，拖延半日。空鼓与下雨直接关联，但是，他们答应周一来贴，请不动何师傅，耽误到周四，好天气错过了，责任也在他们。
瓷砖货拉拉送来，经过这个中间环节，损坏后纠纷多，难补偿。初步清点，有二十张损坏，商家答应补上。施工时仔细查验，又多出五张，商家不愿补。我发照片，解释说， 磕破一箱砖的同一部位，形状相似，给厂家反映。如果认为是我们挑剔，或者是我方原因，那就不用换了。扯皮无结果，没有时间再解释，只能凑合用。微信对商家说，照片很清晰，不大可能是我们这边弄坏的，没这个技术。五块砖八十块钱，不是大事，道理不合适。
周末歇工，打扫清洗累得要命。水泥渍两小时内湿布清洗，之后凝结得用刀子刮， 时间不等人，我粗粗清扫两三遍，力有不逮，实在干不动了，求救兵。六点多，叫老婆快点回来，回说“ 尽快”。七点说“ 快了”，我发火，喊道：“快点给我滚回来帮忙，我要累死啦！”连喊三遍，妻回答我更大的怒火，干脆不回来了，微信说：“ 看来我还是看高你了，你骨子里就那样，你老婆还不如你的瓷砖！”又说：“ 且不说我上班辛苦，也不说操持家务辛苦，顾及你的情绪、吃喝拉撒，还经常莫名其妙忍受辱骂，我是吃多了才会跟你做夫妻那么久！”“你说有朋友退休后离婚，看来不用等到我退休！ ”
【5月30日周一】15个空鼓，发给包工头看照片。年轻师傅橡胶榔头太硬，敲破一块砖，不再用力，转下面的沙和灰没粘结好，那段小雨冲走了灰浆，空鼓更显突出。鉴于大部分空鼓在角边，打算灌浆补空。有两块空鼓面积大，撬砖重铺也不是大事。
昨晚打电话请教黄师傅，他跟朋友喝酒正在兴头上。我先问送给他的狗狗乖不乖。施工期院门洞开，走进来一只长腿中型犬，饿得瘦骨嶙峋。我喂了狗，照片发群里，狗友认出是最近被遗弃的流浪狗，很粘人、很可爱，黄师傅喜欢，征得群里同意，我送给黄师傅。
寒暄之后正题，问他空鼓，他说今天来处理。早七点，工头突然来电话说来不了啦，黄师傅昨晚晕倒，康华医院急诊，花了一千五。“ 我车都叫过来了，打电话叫他，是这情况，有啥办法。 ”我慌不择言，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唱的哪一出？动不动就放鸽子，我老婆周日加班赶今天的活儿，请假解决空鼓。我这边有着落了，你那边没着落了！事儿怎么这么寸！前几天何师傅病了打吊针，现在黄师傅病半夜晕倒，还有准信吗？我到底我信哪个？ ”
电话直奔黄师傅，我说空鼓是年轻仔贴的，他没拿木锤，不敢使劲敲，与你没关系，你不要被吓住了不敢来。他说，真的病了，医生说是脑部突发性缺血晕倒，不是装病。声音闷闷的，有点异样，我不能不近人情，只好顺水推舟，让他好好休息。
我这厢声嘶力竭安抚人，老婆在旁边急急对我比划，说停水，干不成啦！ 试一下龙头，的确停水了。翻查手机信息，物业通知，水务正在抢修！
【5月31日周二】加班到晚八点，才把活儿做完，结清尾款，多给一百，也多给黄师傅一百。年轻师傅没压实瓷砖下面的沙灰，七成空鼓，一上午都在为他擦屁股，换了六个砖，给边角灌水泥糊糊，大费周折，怨声载道，所谓选将失察累死三军，用在包工头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