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
在论及忧郁这个话题之前,我有过无数的挣扎和反思,借助可利用的思想,我在语言中构建一个完整的自我。人生旅途至此,有着大大小小的事情改变着我,或许被外在原因猛的一冲击,或许是在内心中不断搜寻后下定决心迎来彻底的改变:我面对着这个自我,我无法藏身进去,我和眼前的这个形象是抽离的。
不知从多久以前,我在与人交往中无法获得实在的感受,我开始害怕和人面对面,遭遇无聊又刻板的印象,我无法阐明我的真实想法。她是对的,我不过是缺爱而已,我需要和一个人有真实、真切的交往,以取得和世界的联系。我想起了被忧郁缠身的Kierkegaard。“Kierkegaard”的意思是教堂院落,通常是用作教堂的墓地。对于尘世而言,死亡莫不过是在户口上被消去了名字,在亲友间失去了印象,就好像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这样的人无可挽回地在世界中死去。
被忧郁、绝望缠身的人,总让我想起路加福音里耶稣赶鬼的故事。这个人时常居住在坟茔里,被污鬼附身,周围人只能用脚镣和铁链捆锁他,防止他到处走动,伤害他人。他自己也十分痛苦,昼夜常在坟茔里和山中喊叫,又用石头砍自己。这段经文足够简短,仅几句对细节的描绘,不难推断这个人的疯狂与痛苦。他不再面对世人,中,他的灵魂是向往圣洁的,深知十字架上的真理,于此才能辨别耶稣,这个和世人一模一样深陷诱惑却一次次战胜诱惑、完完全全的人又是完完全全的神。于是即便他只是远远地看见耶稣,就跑过去拜他,他知道,救赎只能来自耶稣。在耶稣身上,有最深沉的痛苦和恐惧,但他没有绝望过,没有向魔鬼屈服。只有耶稣,是能主动和魔鬼争战并一次次击败魔鬼的人,因此他才能实施赶鬼的神迹,他才能用圣洁的爱充实每个人的心,去驱散污鬼的附身。
“他们来到海那边 格拉森 人的地方。 耶稣一下船,就有一个被污鬼附着的人从坟茔里出来迎着他。 那人常住在坟茔里,没有人能捆住他,就是用铁链也不能; 因为人屡次用脚镣和铁链捆锁他,铁链竟被他挣断了,脚镣也被他弄碎了;总没有人能制伏他。 他昼夜常在坟茔里和山中喊叫,又用石头砍自己。 他远远地看见耶稣,就跑过去拜他, 大声呼叫说:「至高 神的儿子耶稣,我与你有什么相干?我指着 神恳求你,不要叫我受苦!」 是因耶稣曾吩咐他说:「污鬼啊,从这人身上出来吧!」 耶稣问他说:「你名叫什么?」回答说:「我名叫『群』,因为我们多的缘故」; 就再三地求耶稣,不要叫他们离开那地方。”
这样的人,我见过无数。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海子的短诗,床头放着《海子诗全集》,我一直读不懂他的长诗,但他所不喜欢的短诗常常给我很大的震撼。他的人生是朝露昙花般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所到之处插满着意象,偶然行至此处的读者,仅是摘取诗文中的零星半点,便为这束缚他的铁链、痛苦的叫喊所震惊。在一首诗中,他被家园所驱赶,一路上从白天到黑夜,从冰川到溶洞、峡谷,最后来到陌生的村庄。他始终渴求着圣地。最后沉吟着,“为什么一个人总有一条通往地下再不回头的路/为什么一支旧歌总守望故土落日捆住的地方”,两个问句在这路途中没有回音,但他的圣地是多么美好、有希望。冰川没有责难我,承受着我的影子,“我的影子移动着,压住冰川”,雾中为了生计的劳作,还能看到分开的十指,“在雾中除了农具/谁也不认识/磨烂了/分出十指”。他知道“我知道自己终究会幸福/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
在闲暇中浏览他人生活时,有一种笑深深地拽住了我,使我在呼吸中沉寂,使我无法与之苟合,这种笑是我所不配又鄙弃的笑。我喜爱灵魂中自由闲适的欢愉,而这种笑,只是在人群中较量一个高低,宣传一种消灭任何不和谐的意识形态。在昆德拉的《笑忘录》里,这种笑被如此表达:
大家肯定能回想起这样一个场景,因为在数不清的拙劣电影中都看见过: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手拉着手,在春天(或者夏天)的美丽景色中奔跑。他们跑着,跑着,跑着,笑了起来。两个奔跑者的笑声是向全世界宣告,也是向所有这些电影的观众宣告:我们很幸福,我们很高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与存在合为一体!这是个愚蠢的场景,一个俗套,但是它表达的是人类的一种基本态度:严肃的笑,高于玩笑的笑。
所有的教会,所有的服装制造商,所有的将军,所有的政党,他们都在这个笑方面达成一致,而且大家都忙不迭地把这两个又跑又笑的青年的形象贴在他们的宣传画上,用来宣传他们的宗教,他们的产品,他们的意识形态,他们的人民,他们的性以及他们的洗碗用品。
这样的笑同时使人遗忘,遗忘了真实的世界与臆想的世界之间的差异,遗忘了和谐的杂音与宏伟的杜撰之间的差异,遗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真实联系。这不过在宣传虚假、恶毒的光荣历史而已。人们不再关心和魔鬼争战的有志之士,他们逃避着破坏性的笑,对故乡充满着念想,这样的人,总有一条通往地下再不回头的路,是一条窄路,一切都以互触的意象而铭记,在十字架上颠倒过来的意象与价值,一段无法忘记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