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恋爱

我妈结婚之前基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女青年，一路从雄霸街头的捣蛋鬼快乐上来的，我从小就非常喜欢听她聊小时候撵鸡打狗欺负满街坊小孩的故事，我喜欢那些我经历不了的冒险、做不了的操蛋事。

听着她骄傲地横行霸道，天天被人上门告状的光荣战绩，好像现实中那个唯唯诺诺老遭人欺负的我也沾了光——这可是我妈！

完全忘了反问你这臭小孩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管我那么凶的妈。也毫无共情能力地失去了反思：我小时候的性子遇到小时候的她，铁定跟那些倒霉蛋一样被欺负得死死的。你怎么看？

管他呢！她很快乐就完了，要什么反思。

总之，臭小孩长到了青年，没什么长进，恋爱也一样，快乐就完了，她才不管别的，我也不管。

这篇只写我妈的恋爱，不写婚姻。只要时间段任你截选，你总能选到一个好故事和美好的结局。就像她的恋爱。不谈婚姻，那就是荒唐的美好结局。

原因一，最近连看了两部有关母女关系的电影，一部《青春变形记》，一部《瞬息全宇宙》，泪闸疯狂失灵，后者有个热评：“咱东亚人的家庭矛盾真的深刻到只能用平行宇宙来解决了吗？”笑死。是的。

原因二，最近上班太累了，我想要回忆那个快乐的她，和她身边快乐的事情，不谈我们之间的遗憾和辜负。

所以这次不说我们之间怎么样，只聊她怎么样。

夏天了，回忆点开心的。希望妈妈永远那么开心。

我妈对恋爱没什么概念，对结婚也是，结婚前她只爱玩。回忆过去，她表达做出选择的后悔、对自己人生的悔恨，对我说得最多的其中一句话是，“都怪你外婆那时候不会教我挑男人。”

是的，她是要挑的。因为她的恋爱故事参演人数很多，还是同时，让母单多年的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接下来的故事很容易让人有她是道德感缺失的印象，其实不是的，那时候大家没那么多心眼，互联网让一切变得简单，下定义简单粗暴，你的头脑也变得简单粗暴。她是“海王”？我不觉得。

有一天我刚下班，她给我来了个电话，我照例接通前先点了根烟，避免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避免我在没有尼古丁的保护下承受不了她的“考公务员”法术攻击。

“之前那个省wdx的男的去朱阿姨的铺子问我了。”

“问啥？”

“问我过得好不好。”

“啧，男的会挂念初恋过得好不好一般是因为他最近过得不怎么样。”

“对，你朱阿姨说他刚离。”

“男的不行。”

“确实……”

……

“这次你可得好好准备考试！在外面打工有什么意思！”

“……”

一段典型对话。我们经常在一起说男的不行，她是因为她选的男的不行，我是因为（当时）没有男的才说他们不行（后面了解了才知是真的不行）。我们达成了不催婚的共识，因为男的真的不行。

这让我回忆起了她的恋爱故事，太好笑了。可能她本人并不认为那是恋爱，我这是在用社会主流价值观在描述，希望她泉下有知别骂我。

“可是，我跟他们谁都没确认关系啊~”无辜的表情让小时候的我略微怀疑但也放下怀疑，让长大的我为我妈拍断大腿。我妈可没错。

这部爱情喜剧片的参演男性角色大约有三到四个，不太记得清了，我妈对他们的描述是这样的：一个在省wdx当gwy，一个是高中老师，一个是政府gwy（大概？），一个是我爸，长得挺帅的印刷厂职工。

你看，多么冷酷，都是职业，没什么对本人性格的描述和她的感受。她的感受都是我问出来的，我妈真是个不怎么样的说书人。

描述将在后续她对我讲的故事中展开，我也不太清楚她是不是为了让我快速了解人物采取了这么一种标签式讲述方式，不管怎么说，标签确实让人记得牢。希望以后我写小说不要这样。

一般而言她会带着粉色泡泡和回忆青春的怅惘跟我说，他们几个都比我爸强，都比他有文化，其中一个那情书一封封的，写得可感人了，不愧是语文老师。我马上合理怀疑：写得好有什么用？文字有什么用？你可没选他！

上帝视角的读者总是如我这般残酷。无情地毁灭了作者的剧情安排。

“他口音太重了，我觉得很土……”

不是，你和我爸的普通话也很不飘准啊，就是惠普话（我家仨都是惠X人）……“你凭啥觉得人家口音重？！”我剔除一部分不能说出口的话提出了一些能说出的问题。

“哎呀，他是惠X周边乡镇的嘛，那时候就觉得土，带出去挺没面子的，不喜欢。”

下一个。

“那时候农业银行招人，我数学太差了，肯定是考不上，还是他给我补了两个月课才好歹考上的。他真的很聪明啊，学习又好。那个时候还是用那种老式的打字机，他先学会教我的。”

“考上就没跟他来往了？把人家一脚踹了？”

“哪有，我又没那么势利……”

“不是，你们一个学霸一个学渣能有啥共同语言，你长得也不好看啊，他喜欢你啥？”

“我也还行吧，李阿姨（我妈发小）可比我漂亮多了，追她的人也没我多，她们没我性格好可能，她们太闷了，没我活泼……再说我也不丑啊！（抽你）再说了他有点矮，没你爸爸高。”

“……也是。”想想最受欢迎的女同学往往不是最好看的那个，是人缘最好最讨喜的那个。

我妈性格确实挺好，上学时候的老师、打工时候的行长都特别喜欢她，干苦活累活什么的都轮不到她，只要卖个萌都能糊弄过去（老黄牛我本人最讨厌的一种人，不过嗐，谁让她是我妈呢），后面生了我之后被内退，我严重怀疑是因为没这学霸大哥指导。

下一个。

“我跟你爸在一起之后，最伤心的就是你外婆。他（不是我爸）特别勤快，又温柔，天天有事儿没事儿上家里，帮你外婆洗衣服做饭还陪她摆王光（贵州话：聊天），晒被子钉被窝（小时候被套几个角没有绳扣，光套上被套被子还是会在里面乱跑，大人会在换新洗过的被套后，用大针粗线固定被套和被芯），我才有时间出去找别人玩。”

“？？？？？”

“他不再来了，你外婆还偷偷哭了……”

“……非常理解。”

“我那个时候觉得他太不男人了，和你外婆那么处得来……”

“……也能理解。”

“你跟我爸咋认识的？”

“我那时候不是在柜台上嘛，他们厂固定月底发工资，一发工资就来我们银行存钱，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经常几个朋友约着一起玩。”

“玩什么？”

“打牌啊划船啊什么的。”

“那咋谈恋爱的？”

“你管耗（贵州话：那么）多！小娃不要问。”

……

噗嗤一笑，带着粉色泡泡：“那时候他们几个都嫌弃你爸爸没文化，他是在印刷厂当工人的，来我家一起等我的时候，他们几个正眼都不看他，你爹跟看不懂一样，都没看出来。”

？？一起？？在同一个空间？？？这不是修罗场吗？？？妈！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没跟他们谁确定关系啊，只是一起玩而已啊，他们自己吃完饭就来我家坐着等我，等我吃完饭再看跟谁去哪里玩……又不是我叫他们来的，关我什么事。”

？？？？？

“那时候单纯嘛……我只爱玩，哪个想得到哦，不像现在。”

？？？？？

“都怪你外婆，从来不会教我这些，她也完全没想到这些，让我随便选，后悔死了，所以啊，你还是看清楚想清楚……”

“不会是因为我爸最帅又没有口音又不娘吧？”

“嗯。”

“……”

“有个人我结婚之后还写信来骂我，问我怎么找了个这么个男的，如果是比他优秀的他就没话说，但找你爸他不服气，说我一定会后悔的。”

“情书你还留着吗？我好想看……”

“肯定没留着啊，你爸看到不好，结婚前你二舅和我一起把它们烧掉了。”

“好可惜哦，毕竟是纪念啊……”

（我多么想了解你的青春啊）

完。

这个故事以她嫁给她自己选的帅哥为结尾，没有人干涉，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