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与地坛》
近来睡眠不大好。总是悬在似睡非睡的临界点,忽觉猛然下坠,随即意识醒来,再坠下去,醒来,如此反复,早上醒来后怅然若失,却又暗自庆幸。
我知道原因:我不敢睡去,怕跌落无尽的虚空,怕失去了一切掌控,我怕——再也醒不来。
或许还因为怕黑,从小就怕。怕没有灯的楼道,每个拐角都令人心惊胆战;怕楼下突然开门的邻居——不是怕那正对大门摆设的祭台,黑白照片里的人除了长久地凝视以外什么也不能做。死人不可怕,活人使我如临大敌。
不安全,哪里都不安全。黑暗的褶皱里藏污纳垢,如同大脑的皮层,浸满了永无止境的思想。所谓和解啊,自由啊,爱啊,信念啊,团结啊,一个又一个概念纷至踏来,且只有概念,只有符号。你抓住了一只蝉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就如你抓住了一个词语就相信抓住了整个真理。
每个词语下面都有一座深谷。而最深不见底的那个词,是“死亡”—— “一面上下左右无都限延伸的墙”。
我想起《我与地坛》满篇讨论的死亡。他绕啊绕,他写起母亲,写起地坛里的人,写世事无常。后来,他绕不过去也不想再绕了,他缓缓说道:
“其实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吗要写作。”
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明明白白地把他的问题说出来了。他写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就只为了找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看到这一段时我呼吸急促,加快速度向下看。我怕他找不到答案,我怕他给不出我答案。幸而他说道:
“你说,你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便决定活下去试试?是的,至少这是很关键的因素……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死神很守信用,试一试不会额外再有什么损失。”
我点点头。我释然了一小块。可——
“可我为什么活得恐慌,就像个人质?后来你明白了,你明白你错了,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
只有活着是必选项,不是吗?为了活着,我们可以永恒在“一俄尺见方”的空间里站下去,站一辈子,站一千年,以至永远——
我想我今晚可以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