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
春末夏初,近来很多渠道都能看到鲜黄偏红的枇杷上市。
福建的,四川的,江苏的,我这个湖南人倒是没有看到太多本地枇杷在街头巷尾出现。
房子阳台前有一棵不高不矮的枇杷树,去年的大雪天被压断了一半的枝子,今儿零星结了几串,眼看着黄了红了,靠外围低矮的枝子上的果子都扑走了一部分,高点靠窗的大抵是怎么都摘不到的就还幸存。可我也摘不到,哪怕靠窗也是有点距离,着实不愿意费力摘那么十来个果子,所以只是每日留心观察一下去留情况。
南方多植枇杷树,倒也不是为了口福之欲,很多小区当作绿化,落叶少又无需过多的养护。近年来乡村经济发展,枇杷采摘园倒也多了一点。
我去过的地方不是很多,但是确实知道湖广江浙川渝一带盛产枇杷,苏州的诗人范成大在四川作《夔州竹枝歌九首》
新城果园连灢西,枇杷压枝杏子肥。半青半黄朝出卖,日午买盐沽酒归。
另一位明初苏州诗人杨基在《天平山中》写到: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这山我在读书时期爬过,以秋日红枫最为有名。当时并未留意到枇杷树的踪影。
“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白居易曾在重庆忠县的东溪将硕果似火的枇杷形容为令桃李无颜色。
江西紧挨湖南,诗人杨万里作《桐庐道中》:
肩舆唑睡茶力短,野堠无文山路长。鸦鹊声欢人不会,枇杷一树十分黄。
作为优秀的食客,苏东坡先生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一大自然馈赠的甜美多汁的水果。贬至惠州的他写过荔枝,也写了一首《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白酒鲈鱼不用解释,槐叶冷淘据我查阅是类似菠菜面一样的面食,只是古代用的是槐叶。
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尝滟玉蛆。
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
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
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三余”的典故,出自《三国志·魏志·王肃传》裴注引《魏略》:董遇善治经传,人从学,他强调多读,多读则其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
有的时候真的分不清,苏先生是真的苦中作乐还是乐在其中,我道这“醉饱高眠”的妙处难以言表。
还有一篇回忆性的散文不得不提,即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所作《项脊轩志》。
节选如下: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如果单从枇杷树的样貌来说,是相对阴郁的树,叶子偏大又暗沉,像是水墨画里渐变中最深的那簇黛色。若是冬日配上雨水,更觉凄凉,与残荷或破败的芭蕉叶的氛围齐肩,冰冷的雨水打在这三者的叶片上,嗒嗒作响如泣如诉的意思就出来了。
古人如若在冬日或者雨天写文章,大约都没有什么好心情,除非是围炉观雪,踏雪寻梅,夜雪煮酒。
枇杷上市的时节,大多产地正值雨季,能够遇上晴天算是不易。而且晴天采摘的果子甜度也能高几分。 所以,我还是最喜欢浙江台州诗人戴复古写的《初夏游张园》,因为这是一首快乐基调的田园诗:
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刚孵出来不久软软糯糯的小毛鸭子,多云间晴的好天气,梅子和枇杷都熟了。这种光景,不用上班从东园游到西园,一边摘枇杷吃枇杷又吃酒,舒坦惬意从文字里溢出来,美哉。
话讲回来,枇杷是真的好吃的,尤其是本地那种带着浓厚果香的中果枇杷,自小我就知道,而且心存觊觎。冬日里留心灰白团簇的枇杷花开了几串,春上又开始观察果子结了多少。到了快要成熟的阶段又会三五不时地去摘一两个最先转黄的试试甜度几许。村子里谁家树上的好吃,谁家树上的能摘,这些考察深入,比作业本上的题目都记得清楚。
早年舅舅家有一棵枇杷树结果甜美,果型也大,但是因树小结果不甚繁茂,分食下来哪怕我们这种血亲也不一定能吃到几颗。
堂姑奶奶家屋子的右侧有一棵大的树,果子不大不小,味道也周正,加上姑奶奶人好,对我们这种半大的孩子爬上爬下的采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实属难得,毕竟20多年前,零食匮乏,这种果树过于金贵,那种翻山越岭也要追赶偷捡板栗的毛孩子的老头老太我也见过。但是后来有一年不知怎得,堂姑爷爷在果子刚转黄前给树洒了药,也可能是因为毛虫甚多,毕竟这种树上,要摇下十来条毛毛虫也不是难事。可怜的邻家小孩连同我那倒霉的堂弟摘了下肚之后被送进医院挂了一两天点滴。
后来,这棵树,我们就不再光顾了,大概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骨气。
正如诗人们写的那般,苏州盛产枇杷,以苏州东山为例,就有多汁甜口的大杨梅,吹弹可破的水蜜桃还有真的称得上“金丸”的大颗枇杷,大学时正是穷得叮当响的时期,农户孃孃们经常挑着枇杷在一些街道售卖,有的时候在菜场或者公交车上能遇到,但通常都是在身上没什么钱的时候,在苏州呆了六年,只吃过一回,滋味甚好,但可能是没有吃过瘾的缘故,我对那个味道的具体表述乏善可陈。就好像后来在慈溪呆了几个月也没吃上当地盛产的大杨梅一样,总的来说,这些尤物以前没好好品尝,以后大约也不会有太多机会细品了。
枇杷在日文里念作“ビワ( bi wa)”,从动漫白兔糖里学到这个名词,印象极为深刻,日本人好像有给家里孩子种一棵树的习俗,如果以后有孩子,也希望能种一棵果树给他/她,家里现今种有树龄很大的板栗树和柑橘树,柿子树也有,还有年年硕果的酸枣树,好吃的枇杷树确实没有,可以作为选项一。
我们常说小时候吃过的好吃的,后来再也不会找到同样的风味了。
小时候吃过的纸包绿豆冰棒,黄沙地里正午采摘的西瓜丢进冷水里凉透,没有油包只有调味包的方便面,有冰糖的五仁月饼(我知道有人不喜欢吃),学校食堂里3块一碗的虾皮馄饨。
说不好哪里变了,但是都变了。
或者说,是物以稀为贵成就了很多难以替代的味蕾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