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薄凉（一）
从小好多人喜欢我，对我友好，可是直到遇到初恋我才学会了说话。我的高中同学甚至说，我几乎不说话。虽然我是班干部，虽然他们也很愿意听我的，这里指的说话，是聊天，对话，玩闹。直到我失去了他，我才开始去学习，去看电视剧。我在18岁后，高考前一周，就割舍了他，从未提及他。直到最近一年，我在反省自己为何在感情里总是失败的时候，我才开始从他这里找回忆。
原来，他一直是那个给予的人。痛苦的确实是我，可是浑然不觉的也是我。
我甚至还怪过他，为何多年后聚会上他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难道先选别人的，不是他吗？我都主动破冰了。师父，是我对你的昵称。师父，师父。
青春回忆。
我失去你的时候，真的很茫然，很伤心，我感觉自己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荒无人烟，人迹罕至。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动力，连最最热爱的学业，书本都没有了任何的兴趣。师父，我怎么会想到，你也是会离开我的。
我蓦然想到，其实是我先离开你的。那时候，你是不是也很痛？而我没有感受到。
那时候，我们那群人都太得意嚣张了，自以为了不起，是人中龙凤，明明该发愤图强却嬉闹度日，于是我不愿意再这样堕落。既然大家都不想变成更好的样子，终日放浪形骸，我为何要待在这里，我想要去更高的，更大的，更好的地方学习。我还是有梦想的。所以我退出了你们的圈子，我要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我知道我的决定给了大家很大的震撼。也许吧。只是我当时只是一个淳朴的愿望。我不想玩，因为我不会玩。玩不起。如果我不能到更优秀的地方读书，那么，我可能就去打工去了。
我当然考得很好。
在送别晚会的时候，大家都给我写了满满当当的同学录。也包括你。我不知道要与你说些什么。因为在最后的几十天冲刺里，我心无旁骛，没有留恋，我又回到了一心向学专心致志的空明状态。这让我觉得很充实，很满足，很喜悦。一直到了离别的时候，我才发现找不到你，后来我与大家告别的时候，你在教室外，没有进去，我刚要开口叫你，却看到你转到柱子后了。几个同学出来挽起我就往楼下走去，我于是沿着绿树成荫的校道一直往前走。我没有回头，可是背后似乎有目光沉沉地压着。我知道是你。师父。我的师父。你一定是就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看着我。而我，却始终没有回头，哪怕是仰头是看你一眼呢。
我那时，有离去的惆怅，有去新学校的向往和雀跃，有对你的不舍。可是，我却没有回头。
也许，我从不认为我们会分离。也许，我觉得就算分开了也没什么。因为我不会再对别人有意。更也许，我觉得学习更重要，学业才是正道。而我们之间的爱恋，是早恋，根本不容于世，是不应该的。再也许，我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我只是享受着你对我很好，很特别。然后眉来眼去暗戳戳小动作很甜。我还没有，真正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我还没有，对感情的渴望。
我还太小了。师父。我不懂。我的思维体系里，还没有这个选项。那个只对我很好，只逗我开心，黏我宠我，温暖又聪明的小男孩，调皮淘气又生动活泼的我的男孩，我好喜欢他啊。曾经，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是的。
然后，两年后，我又回来，这中间有长辈的操作，但是我的初心是回到你身边，我想你了。是的，当长辈提到这样的安排时，我并没有反对。其实我在学校里还是佼佼者，有喜爱我的老师和同学，根本没有必要挪窝。但是家里人想高考前在饮食和生活上多照顾我，母校也希望能多一个冲刺名校的名额。师父，若不是想到你，我不会回来的。
我回来，只为你。我想和你，分享这两年在外求学的所有心得。前所未有的渴望见到你。
也许是在外的时候，少男少女也会谈及朦朦胧胧的“爱”。而我却不为所动。我的心没有变过，还是未开化。有人喜欢我，我也没有怎么样。还是一心一意求学。但是提及这个话题，我会想你。想你怎么样了呢？
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离开我。我真的不懂恋爱。我好傻。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变呢？是啊，你这么优秀。我怎么可能要求你等我。你怎么会一直在原地等我呢？
我没有告诉你，我回来。我只是在开学的时候，悄悄来到你的前桌，笑着对你说：“嗨，师父，我回来了。”
两年没见，你变了好多，那个圆圆脸，头发长长的小男孩，变得棱角分明，身材修长，皮肤是更加黑了，脸上的笑意稀薄，眼底眉梢一股萧肃冷意。多了几分愤怒英才的压迫感。
你眉头一挑，仿佛受到惊吓。连连眨眼，仿佛不可置信。差点连座位，都走错了。
我本来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没想到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对我的出现议论纷纷，只有你，沉默不语。没有主动跟我说话，也没有对我感到好奇，出奇，静默。
我承认我是有点慌的。这和我预设的场景有点儿不同。我以为会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你眉眼含情，眼里有光，冲我顽皮地笑意深深。你的反应，让我无措。
我觉得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以前，是你坐在我前面。现在，换成我坐在你正前方。我突然觉得脊背很有压力。像是有人目光炯炯盯着。可是我不敢回头。我怕失望。
终于熬过一节课，我佯装无意地转头，主动问你，可是你依然躲避。给出冷漠而否定的回答。刻意。好假。我突然就很生气了。
我再也不要问你了。
我以为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搭着同桌的肩膀，对我言笑晏晏。
我是有多傻啊，每个人都在变，包括我昔日的小伙伴，喧嚣过后，都不约而同对我有了距离，是陌生，也是隔阂。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虽然我并不觉得需要。别人怎么对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对我什么态度。
你还是对我很冷。我来的时候，你低头，你来的时候，我没有抬头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好多，我也变了好多，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关心你的一举一动，我会在意你对我是什么看法，想法。
这种不适应让我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新环境非常糟糕。别人对我热情，我不一定回应。而别人对我冷，我只有更冷。对于多出一个我，很明显，大家都不适应。很快我就感觉到了。原来，很多的荣誉和奖状都是内定，各种课室的活动，比赛，合唱，训练……名单优先安排也是定好的。没有我，都没有我。而我还在那边，妥妥的都是我NO.1。到了这里，我是被遗忘的角落，坐冷板凳。更何况，还有老师和学生的冷嘲热讽。原来青春期的伤痛，没有遗漏谁，哪怕是顺风顺水的我，有了无数版本。我蓦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笑话。
没有人叫我来，是我自己兴冲冲要来。我预想中的，开开心心和大家一起奋斗，度过最关键的一年，成了我自己的可笑至极的笑话。我成了一个靶子，大家都来和我比，用自己的优点来和我的弱点比。我变得孤傲，愤怒。我也很想反击。可是又觉得没必要。
其实这些都不是致命的。我都可以理解，没有优势，没有优待。我都无所谓。让我痛彻心扉的，还是他。对我还是刻意地冷淡，没有搭讪，没有主动，没有关怀。我曾经，坐着冷板凳，看他们在台上表演，因为只有我没有班服。他离我不远，我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黑黑的，只是少了那股神采，那股熟悉的，令我心悸莫名的温柔的有千言万语的亮光。
他就在人群里，而我眼中只有他。
我悲哀地看着这个昔日和我亲近，如今形同陌路的男孩，心潮翻涌。
我们渐行渐远，我们回不去了。
在明白了这个事实后，我也不再抱有任何的渴望了。炎热的夏天，大家心烦气躁，教室里轰轰然，我也回不到心凉如水的状态，我变得心浮气躁。刚洗的湿湿的长发没有干透，我随意用了一个发卡挽起，周围的女生居然觉得很美，那是一个镶满了珍珠的发卡，确实很美。
他终于悠悠地哼起了歌，我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你终于，愿意与我和好了吗？
此后数天，女孩子们晚自习都热衷于洗了头发，用发卡别起。我那是也和女生们重新开始热络了起来。而我却发现，她虽然在和我后桌的同桌说笑，眼睛瞟的却是他。我惊疑不定，转头看他，却发现他也并不拒绝。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但是嘴角是含笑的。
我如坠冰窖。原来，原来。
原来如此，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我的男孩”已经成为人家的了。
原来如此，一腔情意化为乌有。我一刻也不想停留。
我不想进教室，总是磨磨蹭蹭，我也不想坐在那个位置，我不想看到他，看到他们。
他却开始慌了。
我无视他，他却开始找我。可是我不想回应。
啊，他们都是风云人物，有合理的理由相处，一起比赛，一起训练。
并非我的实力不够。
而是名单上没有我。
我从未想到是她。她和我性格相差很大。很跳脱。很呱噪。她有自己独特的闪光点，远非此刻有些自闭的我可比的。我放逐我自己。实在毫无任何可取之处。
我再次默默地搬离他的前桌，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吧。
我来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她开始活跃起来，经常直接找他对话。他却看着我。
我垂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在她的目光之下，径自来到我的身旁，第一次，主动递给我，他的笔记。说，如果还需要，他还有。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那股熟悉的，久违的柔情，突然之间，全部又回来了。
我望向他，突然之间很想哭。你原本，是最懂我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的不理不睬，是不想懂了，是吗？
全班的女生，似乎都没有想到，我和他会有交情。会有一刻的猜想，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了？
他不管不顾，定定地注视着我，手也一直伸着。我看向远处，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终于轻轻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在与我和好，是吗？
而我当时，不是那么想，我以为，是他对我做出“补偿”。是怜悯。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当众对我示好。我心烦意乱，走出教室。我没有回到他前桌的意思。因为他让我的心很乱。而只有远离他，远离他们，我才能勉强稳住心神。
这个场景，之所以被我深深记住，是因为，这是他仅有的，对我的一次示好。也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过。
那么多年了，很少很少了。让我想想，唔，就是聚会的时候他总是说不来，而到最后一刻，我才不情不愿给他打电话，他却一口答应了，肯定来，一定来。让我很错愕。
再后来，就是唱K的时候，他在高歌，我一进来，他就说，唱一首应景的吧。《那些年》，比胡夏唱得还好。
唱完了，坐在我身旁，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我转头跟他说话，他却丝毫不应答。我恼了，觉得好没意思。
最后一次，是他打电话给我，他回来，请大家吃饭。彼时我在外地，只好婉拒。没有过多寒暄。电话那头他的语调，软软的，而我拒绝的时候，没有一丝涟漪。
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联系了。
不会再有了。
师父哎，究竟是我先放弃你，还是你终于放弃我？当时，我没有再做回那个座位，我没有再问你要笔记，我一点点退，只要有你们出现的地方，我都不会出现。我放逐我自己，我刻意游戈在你们之外。
你对我频频张望。而我避开你的视线。甚至我可以找别人问问题。从最简单的开始问。我无所谓，你们不都想看我笑话嘛，对啊，我就是不懂，那又怎样。
我看着你看我时的那种熟悉的闪着亮光的眼神一点点又黯淡下去，我看着你和她终于一点点更热络起来，甚至我看着你和她眉来眼去，一如当年的我和你。
我明白，我已经失去你了。
彻底地。
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高考。
原来失恋的味道，是这样的苦，这样的涩。这样让人失魂落魄，而我又怎么会承认呢？
你曾经，是我最甜的蜜，后来也成为我最痛的伤。
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也不要再想着你。
师父，我说到做到。
……
每个人都不理我，这些我都可以忍。我受不了的是你不理我。
我当时好想问你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当然可以换位思考，并且轻而易举地理解了。
如果一个人离开了你的生活，并且没有任何联络。而你对这个人是有感情的，那么你的每一天都会过得怅然若失，所以，在自己主动的遗忘，在时间的被动冲淡下，这个人在你的生活里的印记就会越来越少，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角色缺失了。
"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他对我的冷淡，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恰恰说明了他是真的把我放在心里。
可是我当时的阅历，没有很好地理解这一点。
师父，你教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教会我，是我太笨了。你曾经对我的好，让我觉得自己在你这里很有自信。
我没有移情别恋，仿佛我轻轻巧巧就能跨过我们之间这两年的空白时间，重新回到你身边，就能重拾你的温暖，你的柔情呵护。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人心不是一下子变冷变淡的，而是一点一点变硬的。
初恋，这样的模式，似乎都是我此后情感的模式，几乎都是如出一辙。
对方喜爱我时，我浑然不觉，不为所动，后来总有一段时间是分开的，我才发觉自己对他的情意是存在的。然后一回头，又没有了，不见了。
在我失恋的时候，其实命运将另外一个人送来了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后，可是我依然不知道。
初恋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
接下来，也许是到另一个人的故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