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该找人聊聊
断断续续一个月看完了,kindle的好处是划线部分自成文档,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时常翻出来看看最好了。
作者从好莱坞的助理到管理层,然后放弃一切成绩读医学院,进而成为心理医生,看了她和爸爸的事后一点也不意外了:
当年在东海岸上学的时候,我非常想家,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留在那儿。父亲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我的苦楚,于是坐上飞机,飞越三千英里,就为了和我在宿舍对面公园里的长凳上坐坐,在寒冷的冬天里听我倾诉。他就这样陪我倾诉了两天,等我感觉好多了,他才飞回家。我已经有好久没想起过这件事了。
我还跟温德尔说了上周末我儿子打完篮球比赛之后发生的事。当男孩子们跑去庆祝胜利的时候,我父亲把我拉到一旁,跟我说他前一天刚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葬礼。在葬礼之后他走到那位朋友的女儿身边,那个女儿现在三十多岁,父亲走上前对她说,“你的父亲为你感到非常骄傲。每次我们聊天他都会说:‘我为克里斯蒂娜感到骄傲。’然后他会向我细数你所有的成就。”事实确实如此,但克里斯蒂娜却大为吃惊。 “他从来都没亲口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她说着,瞬间泪流满面。我父亲也感到非常惊讶,但后来他意识到,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跟我聊过类似的话题。他有表达过吗?或者说他表达得足够多吗? “所以,”我父亲在我儿子的体育馆外对我说,“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你感到骄傲。我想明确地让你知道。”他害羞地说道,显然这样的交流让他感到不自在,因为他总是习惯听别人讲,而把自己的情绪保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我说,因为父亲已经用数不清的方式表达了他为我感到的骄傲,虽然我在倾听这方面做得还不够好。但那天,我忍不住揣测父亲背后的潜台词:“我已经时日不多了。”我俩站在原地,相拥而泣,尽管路过的人群禁不住要打量我们,我们也不以为意,因为我俩都知道,这是我和父亲告别的开始。 “当你正要睁开眼看世界,他的眼睛却即将闭上。”温德尔说道,我觉得这句话苦中带着甜,却又千真万确。我的觉醒正发生在一个恰当的时刻。 “我很欣慰能和他拥有这样的瞬间,这非常有意义。”我说,“我不希望当他有一天突然离世,我却发现一切都太迟了,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没能和父亲坦诚相待。”
镜子的视角:大多数人都是心理治疗师口中“不可靠的故事叙述者”。不是说他们有意要误导别人,只是每个故事都有许多条线索,人们总是避开那些与自己观点不吻合的线索。而来访者自述中所谓“绝对真实”的部分,也不过是基于他们在那个当下的观感。让一个热恋中的人描述她的另一半,再在这对爱侣离婚之后问她同样的问题,每次你都只能听到故事全貌的一半。
我总是被各种故事吸引,不仅对其中发生的事感到好奇,更对各人叙述故事的不同方式感兴趣。当人们来做心理治疗,我不仅要聆听他们的讲述,更要从中辨别他们是否知道一个故事可以有多种讲法。他们是认为只有自己的叙述才是故事的“唯一正解”,还是知道那只是故事的多个版本之一?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会选择保留或删减故事的内容,是否意识到他们讲述故事的初衷也会影响到听者的立场?
- 麦伦眼中的瑞塔--他意识到的是:他想念瑞塔,深深地想念着她。他无时无刻不想告诉瑞塔的,正是他曾经在婚姻中想对他妻子麦娜说的话。瑞塔能让他笑,让他思考,当他的孩子们发来孙子孙女的照片时,他也想拿给瑞塔看。但麦伦完全不会像这样和兰蒂相处。他喜欢瑞塔机敏的才智,喜欢她的幽默感、她的创造力、她的善良,还有她在食品店里为麦伦挑选他最喜欢的芝士的样子。 他喜欢瑞塔的世故,喜欢她的冷眼旁观,以及他在征询她的建议时她给出的充满智慧的忠告。他喜欢她低沉的笑声,喜欢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碧绿色,在室内却又是褐色的,喜欢她那头亮丽的红发,还有她的价值观。他喜欢每当他俩从一个话题聊开去,就会演变成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话题,他们有时会回到最初的话题,有时他们也会尽情地跑题,完全忘了最初在说什么。瑞塔的画作和雕塑让他的心为之震撼。他对她充满了好奇,他想要进一步了解她的孩子、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和她本人。他希望能让她敞开心扉,他想知道为什么她像一个谜,极少透露自己的过往。
- “我和男朋友”温德尔在早前的谈话中就曾指出过,是我故意和男友保持距离,无视那些可能会透露他的分手宣言的线索。我之所以无视那些线索,是因为如果我问了,男友可能会说出些我不想听到的话。面对种种蛛丝马迹,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些都不能代表什么,例如在公共场所似乎总会有孩子让他心烦,例如他宁愿为我们去跑腿办事也不愿意出席我儿子的篮球比赛,他说过当初他和前妻遭遇生育问题的时候是他前妻比较想要小孩,还有他弟弟和弟媳来的时候也是住在酒店里,因为男友不喜欢他们的三个小孩在家里吵吵闹闹的。还有就是,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从来没有正面谈论过对孩子的想法。我只是推测,他是个父亲,他应该会喜欢孩子。 温德尔说,是我故意假装看不到男友的某些过去、他的某些意见和肢体语言。如果我曾关注这些潜在的预警,它们可能会发出警报,但是我自己把它们静音了。而现如今,温德尔怀疑我是否在故意和他保持距离,一味沉迷在自己的笔记中,坐得离他很远,以此来保护自己。
治疗师的工作:
这种疑问某种意义上是个悖论——假如不痛苦,你就不曾体味真实的人生;假如你也深陷痛苦,你凭什么帮助别人?
如果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互动没有在来访者与外界的关系中重演,通常是因为来访者在生活中并没有与别人建立任何深层的关系——百分之百就是这个原因。人们在关系尚浅的时候总是更容易保持融洽的相处。贝卡似乎总是在和我及其他所有人重演着她和她父母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但她也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几乎每个来接受心理治疗的人都会担心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是不是“不正常”或者“很糟糕”,然而正是我们对自己的这份诚实,帮助我们理解了生活中所有的细微差别和复杂性。
我在治疗中遇到的夫妇和情侣们,常常抱怨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你不理解我”。(有一位女士对她的丈夫说,“你知道有哪三个字对我来说比‘我爱你’更浪漫吗?”“你好美?”她的丈夫尝试猜测答案。“不对,”妻子回答道,“是‘我懂你’。”)
人们渴望被理解,也渴望理解别人。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我们总是踏进同一个坑里。为什么我不断重复地做着那件一定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呢?
“防御机制”具有功能性,能保护人们不受伤害。而心理治疗师要做的,就是帮助来访者窥探防御机制背后隐藏的问题,帮助他们学会直面自己的内心,促使他们做出改变,直到他们不再依赖这些防御机制。
温德尔说,虽然我感觉我的痛苦就存在于当下,但其实它也存在于过去和未来。心理治疗师经常都会谈论过去是如何影响现在的,我们的过往如何影响我们的想法、感受和行为,而我们也会在生命的某个节点意识到,必须放弃虚构关于美好过往的幻想。
改变和过去的关系是心理治疗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我们却很少谈及与未来的关系同样也会影响当下的情况。我们对未来的看法和对过去的理解一样,都会成为阻碍我们作出改变的绊脚石。
我们总是倾向于认为未来是还没到来的事,但却每天都在自己的脑子里构建未来。当此时此刻的一切支离破碎时,与之相连的未来也会随之瓦解。如果没有了未来,那一切情节都将被改写。可是,如果我们把当下的时间花在修改过去和控制未来上,还是会怀着无尽的遗憾被困在原地
人们在人生连续的变化中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基于两个因素的考量:恐惧和爱。治疗师要做的就是努力教你如何区分这两者。
我们的职责是要理解你的看法,但不一定要赞同你的观点。心理治疗既要求你对自己负责,又要求你袒露自己脆弱的一面。我们不会直接把来访者引导至问题的核心,而是推动他们自己走向目的地,因为只有靠一己之力一点一点发现的真理,才是最有力的真理,是人们会认真地去面对的真理。在治疗关系中的隐含条件就是来访者愿意承受治疗中可能出现的不适,因为想要治疗过程有效,就免不了会有不适。
我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真正理解了对心理治疗至关重要的两件事: 第一,询问关于别人父母的事,目的不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埋怨、评判或指责他们的父母。事实上,关键完全不在他们的父母身上。这类询问只是为了理解幼年经历是如何影响他们长大成人的,这样他们才能把过去从现在的生活中剥离开来,同时也脱下与年龄不再相符的心理外衣。 第二,无论最后结果是“优-”还是“差+”,大多数的父母在抚养子女上都已经尽了全力,只有极少数家长打心底里不希望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尽管如此,大多数人还是会对自己父母做得不够的地方(或是父母的态度和脾气)心存芥蒂。对此,人们需要搞清楚如何处理这种介怀。
正如已故的心理学家约翰·威克兰德所说:“在经历成功的心理治疗之前,来访者总是反复为同一件事费神;而在经历了成功的心理治疗之后,各种叫人费神的事会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我知道心理治疗不能让所有问题都消失无踪,不能预防新的问题产生,也不会确保我之后的行动都是明智之举。治疗师无法为来访者移植一个不一样的性格,他们只能帮助来访者磨去棱角,让来访者变得不那么容易反应过激、不那么苛责,变得更开放,能让别人走进他们的心灵。换句话说,心理治疗的重点就在于理解真正的自己。但要了解自己就必须先抛开对自己的固有认知——抛开那些你塑造出来限制自己的人设,这样你才不会裹足不前,才能活出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活在自己给自己描述的故事里。
癌症患者朱莉:即使朱莉意识到迈特的痛苦有多深,她也还没准备好面对它。但迈特的突然爆发改变了一些事情,迫使她要正视一些紧张的关系:这不仅是他们在这段不幸旅程中携手同行的部分,更是有关他俩将要面对的——分离的部分。 朱莉哭了。“他坚持要收回他说的话,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就摆在我俩面前。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他想要一个不受癌症打扰的晚上。”她顿了一下,说,“我敢打赌,他肯定希望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因为曾经就有一个来访者在他三十岁的妻子只剩几个月生命的时候和我分享了这样的感受。而我确信,迈特也会像那个来访者一样,不会想要回到过去,选择和另一个人结婚。然而,迈特现在三十多岁,正处于为将来打造根基的人生阶段,身边的其他人都在勇往直前,但迈特无法跟他的同龄人齐头并进了。所以形单影只的他、沉浸在悲伤中的他,感受到的只能是彻底的孤独。 虽然我认为朱莉没必要了解其中所有的细节,但我也相信如果能给迈特更多空间表现出他的感受和情绪,那将会使他们的相处变得充实。如果他们能在两人仅剩的时间里更深地感受彼此的存在,那么即使朱莉离开了,她也能生动地活在迈特的心里。
“你还想再听我说点别的吗?”她继续说道,“我也会怀念我自己的。我一辈子都在尝试克服自己的各种不安全感,但我现在才刚刚开始真正地喜欢自己。我喜欢我自己。我会怀念迈特,怀念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但我也会怀念我自己。”
做出改变的夏洛特:如果说心理治疗是要引导人们从现状走向他们的理想状态,那我们就必须要思考:人类究竟是如何作出改变的呢?
未准备阶段 • 犹豫不决阶段 • 准备阶段 • 行动阶段 • 维持阶段 比如说你想要作出一项改变:或是多锻炼身体,或是结束一段关系,又或者是第一次尝试心理治疗。在你切入正题之前,你处于第一阶段——未准备阶段,也就是说,你根本都没想去改变。有些治疗师会把这个阶段和否认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当夏洛特刚来找我的时候,她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只有在应酬时才喝酒的人。当她在讲述她母亲如何靠酒精来自我麻痹的时候,完全未将此与自己喝酒的问题联系起来,于是我就意识到她正处于未准备阶段。当我就她自己的饮酒问题质问她时,她选择闭口不提,表现出不耐烦,说“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会出去喝酒!”或是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通过提出另一个问题来摆脱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比如“先别管这个了,我们来聊聊那个吧”。
我们无法说服一个酒鬼不去喝酒。我们也不能说服有自毁行为的人停止伤害他们自己,因为此刻只有自毁才能满足他们。我们能做的是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向他们展示如何对自己提出正确的问题,然后他们的内在或外在总有一天会发生改变,从而让他们自己能说服自己。
对夏洛特来说,促使她改变的是那场车祸和她被控酒驾,这使她步入了第二个阶段:犹豫不决阶段。 犹豫不决阶段充满了矛盾的情绪。如果说未准备阶段是否认,那么犹豫不决阶段就是抗拒。在这个阶段,当事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也愿意讨论这个问题,而且理论上不反对采取行动,但又似乎就是无法让自己落实去做。正如夏洛特虽然为自己的酒驾行为感到不安,而且被强制参加一个戒酒互助小组,但她去得并不情愿。直到她因为没能在指定时间参加课程而不得不花费昂贵的费用聘请律师申请延期之后,她才真正准备好要对自己的饮酒问题采取切实的行动。
在这个阶段,人们会采取拖延的行为,或是通过给自己捣乱来避免面对改变,即使那将是积极的改变。因为当人们不知道改变会带来什么的时候,往往不愿意放弃现有的东西。这个阶段的痛点是改变意味着失去,而新情况又叫人不安。虽然在朋友或伴侣这些旁观者看来,这个像仓鼠跑轮一样的过程让人发疯,然而当事人就是需要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过程,重复的次数甚至会多到令人觉得荒谬,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最终准备好要去改变。
夏洛特说起她要尝试“减少”饮酒量,比如从每晚三杯红酒减少到两杯,或是如果晚餐时(和晚餐后)要喝酒的话,吃早午餐的时候就不喝鸡尾酒了。她可能已经意识到了酒精在她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它有屏蔽焦虑的效果,但她还无法找到一个替代品或替代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情绪,就连精神科医生开的药物也没用。 为解决她焦虑的问题,我们决定每周多加一次治疗。那段时间里她的饮酒量减少了,她一度以为这样就足以控制喝酒过量的问题了。但每周两次心理治疗又衍生出新的问题:夏洛特再次肯定她对“我”上瘾,于是又回到了一周一次的模式。自那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比如当夏洛特说她去约会时又喝醉了——我就会向她建议参加门诊治疗项目,但她每次都摇头拒绝。
那时她确实喝得少了,而且还在网上查阅了有关喝酒上瘾的文章,这说明她已经处于第三个阶段——准备阶段了。对夏洛特来说,她很难在和自己父母的长期斗争中作出让步:“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不以我想要的方式来对待我,我是不会改变的。”她下意识地在心中绑定了一个协议,如果她的父母不改变他们的习惯,那她也不会改变她的习惯——这是一个臆想出来的、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协定。而事实上,只有当她能作出一些改变的时候,她和父母的关系才会发生改变。
两个月之后,夏洛特脚步轻快地走进我的办公室,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放在她宝座的扶手上,对我说:“我有一个问题。”她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好的戒酒门诊项目——她终于进入第四个阶段,行动阶段了。 在行动阶段,夏洛特尽职尽责地每周花三个晚上参加戒酒互助小组的活动,以此填充平时喝酒的时间。她完全戒酒了。 最终目标当然是进入最后一个阶段:维持阶段,这也意味着当事人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改变后的成果,但这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倒退的现象。当遇到压力,或一些特别的诱因时——例如身处一家特定的餐厅,或是以前的酒友突然给你打电话——都会触发旧时的行为卷土重来。这个阶段将会困难重重,因为人们想要改变的行为实际已深深嵌在了他们生活的肌理中,有成瘾问题的人(无论这种成瘾的对象是一种物质,是戏剧化,是消极的情绪,还是一种自我挫败的活法)都容易和其他有成瘾问题的人为伍。但当一个人处于维持阶段的时候,她通常可以在正向的支持下回到正轨。
69岁的瑞塔:鉴于瑞塔生活中取得的这些进展,我以为她的心情会变得好些。她开始焕发生机,生活得也不那么拘束了。每天都有人跟她聊天,她也能和欣赏她艺术才华的人分享自己的作品。她不再像一开始来见我时那样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她依然生活在一片乌云的笼罩下,即使她感到快乐或欣喜,或其他任何情绪,“我想还行吧”已经是她最为积极的评价了。瑞塔的心中一直在上演一部悲情连续剧:如果麦伦在健身房停车场里和她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那他一开始就不会跟讨厌的兰蒂约会,而是应该跟瑞塔约会;还有“亲人家庭”,无论他们对瑞塔多亲切,但毕竟不是她的家人,所以她最后还是会孤独地面对死亡。
埃里克森的心理发展阶段贯穿了人的整个生命周期,每个阶段都前后相连,而且每个阶段都有需要面对的冲突和危机,只有度过前一阶段的危机,才能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这八个阶段分别是:
• 婴儿期(希望)——信任/不信任 • 幼儿期(意志)——自主独立/羞怯怀疑 • 学龄前(目的)——主动/内疚 • 学童期(能力)——勤奋/自卑 • 青少年(忠诚)——同一性/角色混乱 • 青年成人(爱)——亲密/孤独 • 中年成人(关怀)——再生力/停滞 • 老年成人(智慧)——自我实现/绝望
瑞塔这个年纪的人通常都觉得自己处于第八个阶段。埃里克森认为,人到晚年,如果我们相信自己的生活过得很有意义,那我们就会感到完满。如果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满,即使死亡渐渐临近,我们也能比较容易去接受它。但如果对于过往我们还存有未释怀的遗憾,例如认为自己曾经做了一些失败的决定,或是错过一些重要的目标,那就会感到沮丧和无望,从而导致我们陷入绝望境地。
如果你习惯了被抛弃,如果你非常了解被别人辜负和拒绝是什么样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好,但至少不会有什么意外,因为你已经习以为常;但如果你踏入了自己不熟悉的情感领域——对瑞塔来说,跟值得信任、既欣赏她又有趣的人在一起就是这种情况——她会觉得不安,感觉迷失了方向。就像突然之间一切都是陌生的,你丧失了熟悉的心灵地标,没有了参照物,你所熟悉的那些可预见性都消失了。或许原来的世界并不完美,甚至根本就是很糟糕,但至少你知道自己最终能获得些什么——即使那是失望、混乱、孤立和自我批判。
我和瑞塔谈过这个问题。尽管她不想被别人留意到,只想像一个透明人一样过活,但事实上,现实正在发生改变:她和邻居有了交往,她的作品有了买家,麦伦对她说出了爱的表白。这些人都喜欢和瑞塔在一起,仰慕她,需要她,他们留意到了瑞塔,但瑞塔却似乎依然无法正视这些积极的变化。
对于快乐的非理性恐惧有一个专门术语叫“幸福恐惧症”。有幸福恐惧症的人就像一口不粘锅,任何快乐都无法在他们身上停留(但痛苦却可以,还粘得颇为牢固)。经历过创伤的人很容易期待再次遇到灾难,他们不会倾向于靠近生活中出现的好事,他们会变得过度警觉,总是等着厄运来临。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即使瑞塔知道她旁边的桌上就有一盒崭新的餐巾纸,她还是要从提包里摸索出揉成一团的纸巾。她觉得最好不要习惯手边有一盒崭新的纸巾,也不该习惯隔壁有一家像亲人一样的邻居,不该习惯有人购买自己的作品,更不该习惯有一个你梦寐以求的男性在停车场给你一个充满激情的热吻。别骗自己了!——瑞塔对自己说,因为一旦你让自己安于舒适的现状,那下一秒一切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对瑞塔来说,好事不值得喜悦,因为痛苦会随之而来。
“这些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她解释说,所有悲惨境遇都是她罪有应得的——她毁了孩子们的生活,她对第二任丈夫刚刚失去前妻的悲痛心情没能给予足够的包容,她也从未好好对待自己的生活。使瑞塔觉得害怕的是她最近感受到的点滴欢乐。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感觉自己是偷了彩票却中了大奖的人。如果最近才认识她的这些人知道她真正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对她感到厌恶。他们会跑得远远的,他们一定会说,她真是太恶心了。而且就算她能骗得了他们一时,或许几个月,或许是一年,但她的孩子们都还在因为她而深受煎熬,她凭什么可以享受快乐呢?一个人如果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有什么资格祈求被爱呢?
为什么家长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呢?其实他们常常都会羡慕自己的孩子——羡慕他们拥有的机会,父母为他们提供的稳定的经济和情感环境,羡慕孩子们还有无限的未来,而这对家长们来说都是无法重来的过去。他们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孩子们能拥有,但却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孩子们拥有的幸福而为自己感到愤愤不平。 瑞塔羡慕自己的孩子有兄弟姐妹,嫉妒他们从小住在舒适的房子里,还有自家的泳池,没事可以去逛博物馆和旅行。她嫉妒他们的父母年轻又有活力。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她这种无意识的嫉妒——她对这一切不公平的愤恨——使得她不能允许孩子们拥有她所不曾拥有的幸福童年,所以当孩子们像她小时候一样渴望得到拯救和帮助时,她没能说服自己伸出援手。
心理治疗中有一个名词叫做“强迫宽恕”。有时人们选择宽恕是为了摆脱一个创伤,他们需要通过原谅那个给他们带来伤害的人来走出创伤的阴影——那个人可能是对他们进行过性侵犯的父母,抢劫过他们家的强盗,或是杀害了他们儿子的帮派成员。可能有好心人跟他们说过,如果你不能宽恕那些罪人,你就无法放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对某些人来说,宽恕就意味着豁然解脱——你不宽宥人们的恶行,但原谅了那个伤害你的人,这样你就可以跨过这道坎,继续你的生活了。
我点点头。“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但你深陷不幸的泥沼对他们来说也是毫无帮助的。你的痛苦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你把这个心结装在心里也并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这不是办法。就算事到如今,你也有很多方法可以成为更称职的母亲,但给自己判个终身监禁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我留意到瑞塔在专心地听我说话,于是我继续说道,“如果你不能享受你生活中的美好,那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从中得益。” 瑞塔皱起眉头来问道:“谁?” “你自己。”我说。 我向她指出,痛苦可以起到保护作用,持续的抑郁也可以是一种逃避。她躲在痛苦砌成的屏障里可以很安全,不需要面对任何事情,也不需要和外面的世界有任何互动,这样她就能避免受到新的伤害。她可以用内心的批判来为自己开脱: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因为我本来就一事无成。她的痛苦还能带来另一个好处:如果她的孩子们希望她受到应得的折磨,那她就能以这样的方式活在孩子们的心里。就算他们想到她的时候都是负面的情绪,但至少还是有人会想到她,那她就还没完全被忘却。
因为如果来访者不是正处于危机的时刻,或是不受任何既定期望的限制,那这时的心理治疗将是最具启发性的。当我们给思绪一些空间,让它可以自由地游走,它就会把我们带到最意想不到的有趣的地方。
自省和钻牛角尖是有区别的。如果我们不顾自己的感受,就像是行走在冰面上而不顾冰面下的暗涌,我们将无法得到安宁和快乐。
爱与丧失,怎么可能有一个终点呢?即使有,我们会愿意走到那一步吗?深爱的代价就是会更深刻地感受到悲伤和痛苦——但这也是一种恩赐,是鲜活的生命才能拥有的恩赐。如果我们不能再体会任何情感,那我们就该为自己的将死而悲伤了。
你要把一种情绪调到静音状态,就必须把其他情绪也调到静音状态。你想要把痛苦调成静音?那你就不得不把快乐也调成静音。
“你越是愿意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就越不会害怕。”我的同事迈克之前讲过一个比喻:当我们感到脆弱的时候,我们就像是生鸡蛋——如果摔到地上,蛋壳就破了,蛋黄和蛋白四处飞溅。但如果我们的内心变得更富有弹性,那我们就会像是煮到全熟的鸡蛋——即使掉在地上受到震荡,也不会完全破裂,不会把周围搞得一塌糊涂。这些年来,在面对我母亲这件事上,我已经从一只生鸡蛋变成熟鸡蛋了,但有时还是会回到生鸡蛋的状态。
我们今天庆祝的不是她的肉体得以继续生存,而是她的心仍在不断获得新生——她敢于冒险,尝试从一个僵化的状态转变到一个开放的状态,从习惯性的自我鞭挞向自我接受的状态靠拢。
虽然今天有许多成就值得我们庆祝,但瑞塔的治疗仍将继续,因为旧习惯是很难改变的。痛苦的感觉会减轻,但不会消失。破裂的关系(她和她自己的关系、她和她孩子们的关系)都需要从感性上有意识地去进行和解,而新的关系也需要得到支持,在自我意识的推动下才能健康发展。如果瑞塔要和麦伦走到一起,她必须要更好地了解自己投射情绪的习惯,了解自己心中的恐惧、嫉妒、痛苦,以及自己过去犯过的罪行,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下一段婚姻——她的第四段婚姻,成为自己最后一段婚姻和第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
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这句话我也对每一个害怕在亲密关系中受伤的人讲过。我接着向瑞塔解释道,即使是在现实世界最完美的亲密关系中,你也难免会受到伤害,而且无论你有多么爱一个人,有时也还是难免会伤害到那个人,这并不是因为你想要伤害谁,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人。你难免会伤害到你的伴侣、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们、你最亲密的朋友——而他们也会伤害到你——这都是因为你们选择了亲密的关系,而受伤是亲密关系中的附属条款。
充满爱意的亲密关系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有被修复的空间。
但如果,你童年时遇到的感情裂痕没有得到爱的修补,那你日后就需要通过一些磨炼才能宽容地面对情感裂痕,让自己不再相信每一次破裂都预示着一段关系的终结,而是开始相信即使一段关系无法继续走下去了,裂痕还是可以愈合的。你可以自我疗愈和修复,然后再开始另一段关系,而新的关系也会充满新的“决裂和修复”。要让自己敞开心扉、放下心防,虽然这听上去并非万全之策,但如果你想要从一段亲密关系中有所收获,就绕不过这一关。
而麦伦听到麦娜对自己说,不要急着去评判——可以保持谨慎,但不能抱有成见。麦娜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足够幸运,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和一个完美的丈夫,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果面对瑞塔的遭遇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面对着瑞塔,我意识到,即使到了七十岁,你的心还是会像十七岁时一样脆弱,容易受伤,充满渴望和激情——这些因素都依然在对你产生巨大的影响。坠入爱河的人不会老。不管你身心多疲惫,不管你曾经为爱受过多少苦,当新的爱情降临,你还是会感到充满了希望和活力,就像初恋一样。或许这次你会表现得更沉稳,因为你更有经验,更有智慧了,你也知道留给你的时间更少了,但当你听到爱人的声音,或是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出现在你的手机上,你的心还是会漏跳一拍。
瑞塔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去负面地解读麦伦所说的话,这样她就能破坏现在拥有的关系,以此来惩罚自己的幸福,借机退回到熟悉的、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孤独中去。但每当这种时候,瑞塔都会在行动之前努力地进行反思,回想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断告诫自己——就像她设计的纸巾盒上写的那样——“嘿姑娘,别搞砸了。”我告诉过瑞塔,我见过许多亲密关系的崩塌,仅仅就是因为其中的一方害怕被抛弃,反而竭尽全力将对方推开。瑞塔现在也开始认识到,她自我摧残的行为会将她推向两难的局面:她自毁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缓解因害怕遭受遗弃而产生的焦虑),但同时又会制造另一个问题(让她的伴侣想要离开这段关系)。
约翰和玛戈男性在这个问题上通常处于劣势,因为对内心世界的探索通常不是他们成长历程中的主要课题——世俗也很少接受男性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就像女性常迫于文化压力不得不时刻注意自己的外表,社会给男性的压力则要求他们维持良好的情绪表象。女性习惯于向朋友和家人倾诉,但当男性在心理治疗中向我讲述他们的感受时,我往往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个倾诉对象。实际上,就像女性患者一样,男性也会为了各种事情陷入挣扎:婚姻、自信心、身份认同、事业成功,他们的父母、童年,如何被爱、被理解……然而,面对他们的男性友人,这些话题却难以启齿。难怪中年男性的滥药和自杀率一直在逐渐上升,因为很多男性都觉得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我想象着玛戈坐在温德尔医生的沙发上,就坐在温德尔旁边,手里抱着我最喜欢的靠枕,向温德尔医生诉说着她在痛苦中感到多么孤独,而她只能独自面对,因为她丈夫把自己隔绝在封闭的世界里。然后我又想到约翰自己肯定也觉得非常孤独,看着妻子经历痛苦的折磨,却不忍直视。
同时我还想到,当我们面对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方法来保护自己。比如说,把自己唾弃的自我从心里剥离,再塑造一个带有自恋特质的假象,把不想要的那部分自我隐藏在假象的背后。你会对自己说:“是的,悲剧确实发生了,但我没事。没有什么能伤害我,因为我很特别。我是天降的惊喜。”当约翰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是将母亲留给他的美好回忆当作盾牌,将自己保护起来,保护自己不受生活中不可预知的恐怖威胁。或许他在成人之后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安抚自己的,在盖比死后他执着于塑造自己特殊的形象,因为支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真理就是:他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而他身边都是蠢货。
丧失:如果你要哀悼一次丧失,难道有一堆不愉快的回忆不是更好吗?——无情的沉默、声嘶力竭的争吵、不忠、巨大的失望——让不愉快的记忆盖过愉快的回忆不是更好吗?要释怀一段充满幸福回忆的感情不是更难吗?另一个事实就是,丧失往往是有多个层面的。有现实层面的丧失(以我自身的例子来说,就是失去了男友),还有潜在的丧失(即失去男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对于许多人来说,离婚带来的痛苦仅有一部分是因为失去了伴侣,更多的痛苦通常是来自离婚所代表的意义——失败、被拒绝、背叛、未知,以及与自己的预想背道而驰的生活轨迹。
愤怒是大多数人最容易进入的情绪,因为它是指向外在的,愤怒地责怪别人能让你感到痛快又义正词严。但宣泄出来的情绪往往只是冰山的一角,如果你透过表层去看,就能瞥见表象下积聚着更多情绪,那些你没意识到的或是不想表达出来的情绪:恐惧、无助、嫉妒、孤独、不安。如果你能包容这些更深层的情绪,在足够长的时间里去理解它们,倾听它们的诉求,你将能更有效地管理你的愤怒,那你也就不会总是怒气冲冲的了。当然,愤怒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把身边的人都推开,让他们不要离你太近,近到可以看穿你。我怀疑约翰就是需要别人对他生气,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他的伤心之处。
批评和抱怨之间是有区别的,前者带有评判的成分,而后者包含了请求。但抱怨也可能是一种未表达的称赞。我知道你觉得玛戈总是抱怨连连。即便如此,那也是甜蜜的抱怨,因为在每一个抱怨中都包含了她对你的称赞。或许她选择的表达方式不是最好的,但她其实是在诉说对你的爱。她想多一点时间和你在一起。她想念你。她想要你再靠近她一些。而现在她想告诉你的是,她那么想要和你在一起却得不到你的回应,这种体验已经让她痛苦到快要无法承受了,这也是因为她实在太爱你了。
诚实:诚实是比同情更有效的良药,它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却往往深藏不露。 ——格蕾特尔·埃利希。当那一次的治疗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作为一名来访者我也能感受到治疗中时间流逝的节奏——我知道我们不能永远这样僵持下去。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我在网上搜索了你,”我说着,眼神却移向了别处,“我为了让自己不再上网搜索男友的消息,结果却变成了搜索你的信息。所以当你提起你太太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对她有所了解了。还有你的母亲。”我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说出口的这部分尤其让我难堪,“我读了你母亲的那篇采访文章。” 说完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下场是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可能就像一股龙卷风席卷这个房间,以某种无形却又无法弥补的方式改变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我等待着我们之间的一切变得疏远,变得不同。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暴风雨来了,又走了,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阵清新。 我感觉轻松了,仿佛放下了一个包袱。如果你要分享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那就意味着你需要面对这个真相,但同时你也将获得一项回报,那就是自由。真相能把我们从羞愧中解放出来。
我们也探讨了一下我的好奇心。为什么我对此避而不提?我明明了解了很多有关温德尔的事,却又要装作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想象着当我坦白之后我俩之间会发生什么?我现在又是怎么想的?事实上我也问了他,得知我上网搜索他之后他是怎么想的?我问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治疗师,但或许也因为我现在是个来访者,我就是很想知道。在我找到的这些信息中有没有什么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我这么做会不会改变他对我的看法?会不会改变我们的相处? 他的回答中只有一点令我非常震惊:他从没读过那篇采访他母亲的报道!他根本不知道能在网上找到那篇采访。他知道他母亲曾经为那个组织做了这样一次采访,但他以为那是内部存档用的。我问他会不会担心别的来访者也看到这篇采访,他靠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我第一次看到他眉头皱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他停了一拍,说道,“我得好好想一想。”
真相不会因我们的承受能力而改变。
太多父母费尽心思想要让孩子过得轻松点,到头来却让孩子们过得更辛苦了。
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但这会让他们难以分清,什么是他们作为一个成年人想要的,什么又是他们儿时的记忆。他们不可抗拒地被那些人的一些特质吸引着,即使那些特质曾出现在他们父母的身上,并对他们的童年造成了伤害。在一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这些特质几乎无法被察觉到,但我们的潜意识具备一个意识认知无法企及的精密雷达系统。这并不是说人们想要再次受到伤害,而是他们想要掌控一个童年时无法掌控的情境。弗洛伊德称之为“强迫性重复”——人的潜意识会幻想:或许这一次我可以通过和一个新出现的但感觉熟悉的人接触,从而回到过去,抚平很久以前的创伤。
“我们将自己的原生家庭内化,成为我们人际关系中不断重复的主旋律”。人们不需要通过语言来告诉你他们的故事,因为他们的行动会说明一切。
痛苦总是和丧失紧密相连。变化也常常伴随着失去。生活的本质是变化,而人类的本性是抗拒变化。无所失则不得变,正因如此,人们常常说着要去改变,却依然驻足原地。(变化会令他失去什么)没有什么比从痛苦中解脱更令人向往了,也没有什么比丢开依赖更让人害怕了。“你必须不断作出决定,是逃避疼痛,还是忍受着疼痛作出改变。”失去梦想这种痛苦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但是,如果你把生命都浪费在哀叹你没去成意大利这件事上,你就永远不能自由地享受荷兰非常特别、非常美好的方方面面了。
在一个家庭系统里,一旦有一个人开始作出改变,即使这种改变是健康的、积极向上的,家庭系统里的其他成员也很可能会竭尽全力想要保持现状,把系统带回稳定状态。例如,当一个嗜酒的人开始戒酒,家庭成员有时会无意识地破坏这个人的康复进程,因为想要维持家庭内部机构的稳定,总得有人扮演问题成员的角色吧!但谁会想要扮演这个角色呢?有时,人们甚至连朋友们的正向改变也要抵制:为什么你去健身房这么频繁?为什么你不能在外面玩到再晚一点?不需要早睡的!为什么你为了晋升这么努力?你看你现在多无趣!
有时候人们在童年时期所受的管教会造成他们成年后无法判断自己的情绪。例如当孩子说“我生气了”,家长会说:“真的吗?就为这么一件小事吗?你太敏感了!”当孩子说“我很难过”,家长会说:“别难过,看,这儿有个气球!”或者,当孩子说“我害怕”,家长又会说:“没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是小宝宝。”但没有人能永远把深刻的情感封存在心里。最终,情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找到出口——或许是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就好比,在你看电视广告的时候。
佛教里说要心怀慈悲,但根据约翰的世界观,一种“愚蠢的”慈悲心是指:即使你知道人们需要重新审视现状,也知道此刻的仁慈终将带来比诚实更严重的伤害,但你还是不会把事情挑明,只因为你不想伤害别人的感情。人们常常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和配偶、对待瘾君子,甚至对待他们自己。与之相对的是智慧的慈悲心,是即使知道忠言逆耳,也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给出充满关爱的当头一棒。
你的感受不需要服从你对它们的预判。”他解释说,“感受是无论如何都会存在的,所以你还不如张开双臂欢迎它们,因为这些感受里可能藏着重要的线索。” 我曾经多少次对来访者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我却感觉像是第一次听到它。“不要评判你的感受。留意它们。把它们当作你的地图。不要害怕真相。”
温德尔曾说,我们在一生中跟自己交谈的次数比跟其他任何人交谈的次数都要多,但我们对自己说的话也不都是友善、真实和有帮助的,有时甚至都不能尊重自己。如果是对待我们爱的人、在乎的人,比如我们的朋友和小孩,我们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所以在治疗中,我们要学习聆听内心的这些声音,学习更好地和自己沟通。
有些时候人们确实需要接受他们自己——以及别人——本来的样子。但有时,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你也需要有人给你一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但不能是像发廊里这种把人照得更好看的镜子。“心智成熟的第二种特质就是善良。这种善良是建立在自我接受这个基本概念之上的。”
安德鲁·所罗门在《走出忧郁》中写道:“抑郁的对立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当我面对那些正在经历严重(影响社会功能的)抑郁症的患者,我就会跟他们这样说:“想象浴室就在前面。离你只有五步之遥。你看得到,却过不去。”这时就要先迈出第一步,再走下一步。不要一次去想五步,一次只迈好一步。迈好了这一步,再去走下一步,你终究会到达浴室的。同理,你也能成功地迈向明天、迈向明年。一步一个脚印。他们或许无法想象抑郁症状能在短期内缓解,但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想。去做一件事,再让这件事驱使你去做另一件事,用一个良性循环来替代一个恶性循环。大多数巨大的转变都是靠我们用数百个微不足道、甚至难以察觉的一小步累积而来的。一步之中蕴含着许多可能性。
一个人可以被剥夺任何东西,除了这个人最后的自由——在既定的环境下选择自己抱持什么态度的自由。“痛和痛苦是有区别的。”温德尔说,“你会感觉到痛,每个人都会有感觉到痛的时候,但你不必让自己那么痛苦。感到痛不是出于你的选择,但你选择了让自己痛苦。”他继续解释说,我所有这些无法释怀的执拗,所有这些关于男友现在生活无休止的反刍和揣测,都在增加自己的痛楚,使自己更加痛苦。所以他认为,既然我如此紧抓着痛苦不放,那我一定是从中得到了些什么。痛苦对我来说一定是有其意义所在的。
我们改变不了问题,但我们可以改变对问题的态度。或者说,只要能够看到问题的存在,就已经改变了面对问题的态度:在书里,有人更积极地找人求助,有人更坚定地付出了代价;有人会调整计划,定出更合理的日程表;有人会及时行乐,把握当下能把握的每一分钟;有人会说出他对一件事的真实感受,即使它可能让别人不舒服;有人终于为曾经犯下的错误忏悔,不在乎是否获得原谅……这些过程很痛苦,同时也是改变的必经之路。我们的生活中存在许多未知,即使不知道未来会带来什么,我还是要去面对它,处理好自己的担忧,把生活的重点放在当下。出路总是有的——只要我们愿意去看到它。“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前,穿过它。”要到达隧道的另一边,只能一往无前地穿过它,迂回绕道并不是出路。
最近我几乎对什么事都很焦虑。即使是很小的事,像是很小的承诺,也会让我不知所措。我变得很谨慎,害怕冒险和犯错,因为我已经犯了太多的错,我害怕自己不再有时间去收拾那些烂摊子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这次中年危机更多的是要让自己开放,而不是自闭;是要让自己去拓展新的领域,而不是给自己设限;是一次重生,而不是消亡。我记得温德尔说过,我渴望被拯救。但温德尔不是来拯救我,也不是来为我解决问题的,他的存在是要引导我正视自己的人生,继而走好生活中的每一步,在不摧毁自我的前提下应对生活的无常。我开始意识到,不确定性并不代表着丧失希望,而是意味着还存在可能性。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怎能不叫人兴奋呢?我要做的是想办法最大限度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不管有没有生病,不管有没有另一半,也不管时间如何无情地流过。
“完美是幸福的敌人”幸福的根源并不在于事情发展得有多顺利,而在于事情的发展是否好于预期。
幸福等于现实减去期望。
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确实,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难对付的人(或者用约翰的话来说,都是“蠢货”)。我敢打赌,就算要你立刻说出五个你觉得真心难相处的人也不难。这些人里有的你能避则避,有的或许碍于血缘而避之不及。但我们常常不能意识到:有时真正难相处的,是我们自己。 没错,有时自身即地狱。 有时我们就是自己的绊脚石。如果我们能把“自己”从前行的路上挪开,奇迹便会发生。
虽然她费尽力气想要让这些男人以她想要的方式来爱她,但如果他们不想改变的话,她也不可能改变他们。有时候你希望另一个人改变,但这并不在那个人的计划之内——即使他们嘴上跟你说会改,也未必真的会改。与其担心他们,你可以去爱他们。你只需要找对一个方法去爱他们,去研究他们现在需要什么,而不是你需要他们怎样。
在我接受心理治疗师的专业培训时,曾听督导说过,“每个人都有可爱之处。”我后来惊讶地发现,她说得没错。如果你能深入了解某个人,就不可能不对他产生好感。我们应该把全世界的宿敌们都请到同一个房间里,让他们分享各自的过往和成长经历,说说内心的恐惧和挣扎,也许他们立刻就能和谐共处了。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我真切地从每个来访者身上都找到了令人喜欢的地方,就连一位曾企图实施谋杀的男士也不例外——深藏在他盛怒之下的,其实是一片柔情。
我们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成长的。
分享食物能让人自然地产生亲近感
如果沉默能被人听见,那今晚的沉默肯定非同一般。如果你经历过爱情,你就会懂我说的这种沉默:这种沉默振动在只有你的另一半才能感知的频率上。
孤立会让他们产生幻觉,引发恐慌、偏执、绝望、注意力无法集中、强迫行为以及自杀的念头。
我发现只要人们一感到孤单就会拿起一个设备来逃避这种感受。这通常发生在两件事中间的空档里,比如在结束一次心理治疗的时候、等红灯的时候、在收银台等待结账的时候、坐电梯的时候。人们长期处于受干扰的状态下,似乎丧失了和别人相处的能力,也丧失了和自己相处的能力。
我不想被困在一段受虐的关系中,还给自己找借口不抽身离开。我不想对自己说一切已经太迟了,我不想认为自己不能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