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几位球友,在我不辞而别一年之后
去年六月份的时候,我因为熬不住想要打球的冲动,四处寻找,终于在住处附近找到一个可以打篮球的场地。近到步行五分钟可达。我在这里住了两三年,却才发现这么一个好地方,颇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但事实上,这个场地是在一个新修建的小学之中,才于年初竣工。我现在发现,不早也不晚。
第一次去的时候,球场只有一个小学生在练投篮。但我总算又摸到了篮球,在阔别球场近八个月之后。工作之后,打球似乎变成一种奢侈,一边要订场地,一边又要凑人。等到哪天整整齐齐,顺顺利利地凑到了十二个人,我会毫不吝啬地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巧合。可囿于种种现实因素,这样的巧合鲜有发生。 在学校的时候,打球只是稀松平常的活动。只要天不下雨,人没残废,那你总能在球场上看见我们。从春日的樱花烂漫,打到秋日的梧桐种子漫天飞舞。累到不行的时候,躺平球场,仰面朝天,痴痴地望着深邃的蓝天。平躺看天空时,天空显得更加广袤,更加高远。四肢疲软的伏贴着地面,全身心的放松,呼吸均匀,思绪不受控地开始蔓延。“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这一生的黄金时代”,心里想着。不知未来身在何处,又会历经怎样的世事。一个人想着未来,兴许是对未来有所期待,抑或是对现状不满,想尽快脱离。未来的事想它干嘛,想终归不能解决问题,真是徒增烦恼。左右思忖之际,被一颗球砸在了脑门上。“哎哟。”一声痛苦地喊叫。爬起来,重新走上球场。广袤的天空顿时隐去,只留下被万事万物隔离出来的一小片蓝天。小学生说,对不起叔叔,你没事吧。说完转身就跑了。我举起的拳头软绵绵地捶在了空气里。一个人练了几十分钟,练的时候想着那些曾经一起打球的伙伴如今都身在何处,怕是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一起打一场了。转念又想起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句话,大学同学毕业散了,是真的散了。不像高中同学,还可能在老家的某个转角处偶遇,道一句不痛不痒的寒暄。所谓“乡音无改鬓毛衰”,再老也会回到故乡。 欣慰的是,大学毕业是一次有准备的告别。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球场如雨后春笋般(哈哈哈),突然冒出了很多的人。本着在陌生球场混就要脸皮厚的精神,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一个小组,开始了比赛。久违的比赛的感觉。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呼吸急促,心脏怦怦剧烈跳动。六月的天,虽然仍未进入盛夏,但已经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比赛之前,我一直担心因为长期没有运动,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可能会导致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悲剧——心源性猝死。我自信体质过人,不会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是每当我精疲力竭,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今天肯定是要猝死在这儿了。也好,为热爱而死,岂不是很伟大?不过事实证明,我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伟大。不然我今天也不能在这里写下这些牢骚。和在场边休息不同,打球过程中,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想。在球场上,我只尽力保持我的专注。球在手上,我思考这球该传还是该突;若是无球,我思考我该跑位还是该去挡拆。同时地,我还要尽力去调整呼吸,保持体能。专注的感觉总是很美妙。专注让人只感觉到当下。不为过去惋惜,也不为未来忧虑。专注的时候,时间好似过得飞快。不觉得是度过了一段有范围的时间,而是一直在感受当下的那一秒。此时,时间犹如凝固的冰河,感觉不到流动。但对学校保安来说,时间或许有点煎熬。每到八点半,球场大灯定会准时关闭,像是保安掐着表(也许人家是自动的),盼着早点下班。有时候,大灯关闭的一霎那,球刚好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可是,没等球落地,我早已跑出学校门口。
去了很多次以后,我和那些经常来球场的人渐渐熟络起来。有一位名号“大哥”,高个子,黑框眼镜,一手极其稳定的中投,总会在关键球挺身而出;“大哥”的老乡,长得很像我大学的室友,球技略烂,好在不轻易犯错;四十多岁的老大哥,脚步慢悠,但动作扎实,经验丰富,单打出色;黑背心,红短裤的年轻大哥,有出其不意的三分;超级粘球的小个儿,运球晃晃悠悠,偶尔也有神来之笔;壮壮的黑框眼镜男,左手将,上个篮像扛炸药包炸碉堡;唯一的女生,高球商,打球灵动;灵活且狐臭的胖子,有很难防住的勾手;当然还有“字母哥”,身体素质出色,球风彪悍,绝对的核心,称他为“字母哥”真不为过。他这人热情,请我吃过两次火锅。我当然礼尚往来,在梦里回敬了他。还有好多,不再一一赘述。我和“大哥”,“大哥”老乡场边交流最多。知道“大哥”在做外贸,生意不错。老乡呢,其实去年才开始为了减肥打球,所以球技烂。球场见面,大家都会互相打个招呼。有名号的,还能呼其名号;没有名号的,比如我,只能被“哥们”替代了。在这儿打球,不用订场,不用约人。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来。我就在每天下班之后,干饭,换鞋,奔赴球场。去晚了,还打不上。有球打的日子很快乐,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但快乐却终究逃不过短暂的宿命。
一个月后,新冠疫情悄然来袭。因疫情管控,学校球场暂停向公众开放。日子过去二十多天,好不容易等到重新开放,一周之后,疫情死灰复燃,学校再度暂停开放。等待。接下来是无尽的等待。日子好像又重新回到之前的那八个月。八月,盛夏。白天往往烈日晴空,等到了傍晚,雨水像是事先跟晴天商量好的,瓜分了昼夜,太阳刚落山就迫不及待地倾倒下来。路上的行人,猝不及防,四散到周遭的建筑物下避雨。倏忽之间,大雨又戛然而止,仿佛是恶作剧达成后,兴尽而返了。只剩下路面上的水滩,在夜色降临后,把灯光散漫地汇聚起来。直至水滩消散,连光都隐秘在了悄无声息的漫漫黑夜之中。
疫情还是比想象得要顽固。直到我十月份搬家,学校还是没有重新开放。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只能不辞而别。一次没有准备,也没有对象的告别。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们发现我一直没再出现,会怎么想我?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人。被车撞死了吗?犯事被抓了吗?去火星出差了吗?其实我知道,他们大概率也知道,搬走了呗。出门在外,居无定所是大概率。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就像《嫌疑人X的献身》里的拾荒者,没人会注意到。不过,我倒会偶尔想到他们。我不辞而别已经过去了快一年,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祝福他们每次打球不受伤吧。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