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疫》三部曲(第二部)——为了忘却的记念
此文为《记疫》三部曲中,第二部
由Bill执笔
谨以此文,记念缅怀这次疫情,与所有逝去的人们。
为了忘却的记念
隔离在家,恍惚间却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个月,我与外界的接触是鲜少的,却也是最频繁的。
我重新正视自己心中的情绪,愤怒、无语、郁闷、心塞而说不出话、夹杂着戏谑的调侃……每次从罪孽的荧光屏拾起自我,恍如隔世。我抬头望向窗边的石楠,自然还是那般。和过往没什么不同,禁不住唏嘘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我告诉自己:世界的的确确地改变了。时代不同了,剩下来要改变的,是我们自己。
事情总是要寻找根源的,疫情过后,也会有大大小小的问责。我,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和千千万万的上海人一样,都在思考着,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我没有真切地看见,但我真切地看见了,上海这座大都市的魔幻。
思索良久,不知从何写起。
我想忘却这一切,又想要留存下来这些记忆。
情绪——记录,让它鲜活
求救的声音层迭而起,而刹那间的“清零”;振聋发聩的心声,而片刻下的“辟谣”;游行的浪潮,而指寸下的“暴力”;团购的疯狂,而贴语下的“虚伪”;核酸的优先,而等待中生命的“逝去”……这些种种,掺和着外省市挑高眉毛的一瞥,令人心寒。疫情的次生灾害,生命的流逝,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的为死者发声呐喊,没有人能再诠释他们那戛然而止的人生。这仿佛是一个城堡的困境,庞大冗杂的制度与执行者,谬误拖引而出,不可避免,在谬误黑墙前的人们,无从企及黑墙的高度,也找不到可以牢牢抓住的手,无力、脆弱、迷茫……
我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死者和家属的存在。我不想忘却。一旦触及个体,那种悲哀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刹那间,我想要欺骗自己,我想告诉自己,你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谣言。
在制度健全的脚步声下,总埋藏着一些生命。可是无论制度有多么健全,操作运行地,也终究还是人。倘若能对拼命求救的人们,多一些灵活,多一些同理,再多一些勇气,制度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悲剧,也许就能避免。
我们是听话的,老老实实地在家闷着,每日核酸抗原,屏住呼吸而小心谨慎地丢垃圾,踮起脚尖仔细消杀物资……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感染者的数字为什么一直在疯涨?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手里拿到的只有结果,而过程发生了什么,却窥不见一二。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这一切快点终结,我想,所有人都想,但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平淡地念出这句话,我心里空空荡荡的。
我真的不知道。
同时,我们都开始意识到,弗洛伊德是正确的,人们的文明精神,就好似一张透明薄薄的一层纸——一触即破。而突如其来的灾祸会低吟着告诉我们,关于一切安全与稳定的美梦都只是现实下的幻梦,它真实地在我们身边,却在不同的时宜下,显得不堪一击。
有人开始牺牲自己的人性了,但之前是有的。而我也不经叩问自己,在面对诱人的利益面前,你真的能像现在议论别人的圣人一般,抵抗住吗?那些牺牲人性的人,在这之前,和我们一样,是不是也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呢?
心里很乱,各种情绪想法的交织。但人的情绪是有价值的,我想,不妨静一静,细细感知心中所想与自己的情绪。那种仿佛温柔的触角般,徐徐展开流淌着的的感情。在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不只是看着,而是活着。
眼前温存的些许碎片,是我们需要真切感受的,一忽略,它就溜走了。
不要压抑它们,感受它们,记录它们,拥抱它们。
政策
我理解官府的难处,物资有限、人手紧张、上级压力。但我想痛快地找个靶子泄愤,去他妈的理性,我只想泄愤。这种愤怒,是无能为力的产物,是“我真的不知道”的无奈屈从。
上海人理解“动态清零”的政策,也许耳边也夹杂着许多“躺平”的声音。但孰优孰劣,是无法区分的,口头上理性的口若悬河,也只能化为纸上谈兵似的幻影。但既然选择了“动态清零”,那就走下去,坚定地走下去。怎么走好,才是我们思考的命题。
基于国情的科学防控是必要的,而我不希望看到的,是将“动态清零”包装成彰显制度优越性的廉价表演秀,它的代价是沉重的。一切的防控与宣传的最基本原则,应该是以“人”为中心,而不是某个政党或者组织的利益。官府似乎离我们很近,领导天天巡查关心着我们,与我们触手可及。他们却又好似空中楼阁,和我们割裂开来,和基层干部脱节。我不想看到断尾似的明哲保身,我们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幻想,也许我们终究还是会被允许说真话的吧。也许那些心里话,也不会再违反“法律法规”了吧。
因为那是“人”的想法。
自我
而今,一切都已经几近尾声了。我似乎总是站在高处议论指责。我想做点什么,但也只有手机上的点赞转发在看。
我发觉很多指责政府的行为的声音,开始是出于一种“家国情怀”或者对于“正义”、“发声”的渴望。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进,我从一些行为中,总感觉这似乎已经在变味了。有些人带有一种“刻奇”的情怀,仿佛只有和他一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四处指责,才是正确的,而容不下那些不同的声音。有些人仿佛只是把它当作一种娱乐活动,一种表达自我的狂欢,顺便抖抖机灵,获得些喝彩声,从自我感动中获得快感。
似乎一些真正重要而有价值的内容,被淹没了。那些对城市的坚守与热爱,也因为某些契机,被戾气过重的舆论给吞噬淹没了,留下了满地的鄙夷。斥骂声似乎高过了求救声,到后来,指责的人和求救的人都在漩涡中消失了,删帖、404。在小范围里,那些刺耳的斥骂声让我隐约感受到了不安,我不知道有何意义,目的何在,大多数斥骂声已经不同于先前的揭露与愤怒。之前的那类,更注重问题的实质,而现在的许多,却转向了语言的圆滑流利。说真话,耍嘴皮,存在着天然的鸿沟。
我也不知道解决了什么,或者推动了什么。我开始更愿意在各种声音中间安静一些,而逐渐转向了自我。我细细感知着自己的情绪,仔细地思考,试图厘清自己的思考。但我发觉自己是割裂的,是充盈着矛盾的。我的感情,我的价值,我的理智,总似乎难以自恰。
我时刻接触着,也时刻脱节着。先前,我总相信,你看到并相信的,对你来说,才是真的。而其他,真假未卜,而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中间人的架子,是适宜的。但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却开始相信。我同时感到迷茫的,是自己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应该处于什么位置,我做不出选择,也拖延着不做,时刻碌碌无为。到最后,我发现,不做选择也成为了一种选择。我逃避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游离在作业和窗台的边缘。
在大灾变面前,人显得更加物质了。我的不安全感是世俗化的,原因正在于弥漫的悲观情绪和人性的本质。我没法超脱这一切,总是陷在自己的生活里。我试图在生活和超脱之间寻找到一种平衡,而疫情,再次宣告了我的中庸。
没法改变什么。
但总觉得需要寻觅什么,去改变。
我想,我再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个人的无力。在大局面前,我们真的是蝼蚁。不确定性裹挟着我们,周遭的无序把人抛入了迷惘。不确定性与不安全感好似孤独的寒风,凛冽地切割着我们。我们还是为自己而活。大体来说,最后还是独善其身。也只能独善其身。这也不是在消极颓废之中沉迷于自我,而是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好,能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这个还存在着很多弊病的世界。
我想起了奈保尔在《大河湾》中,借书中人物说的一句话:“并非这里的人不讲对错,而是没有公理。”
我忙碌起来。忙碌,它不仅仅能够让我们舒缓对于不确定性的焦虑,也不只是对未来苍白无力的保证。它能够让我们拥有眼前的苟且,丰盈着自己,闭上眼睛,拥抱他们。
记忆
一切都应该被记住。为了忘却很多痛苦的回忆,我们就应该记住这些感受。(原谅我难以用语言清晰地说出我的意思)
这般,才不会枉费,那些干着实事,淌着汗水,几天没合过眼,午饭是泡面的医护人员、志愿者、基层干部……他们为了这座城市燃烧着自己,是真正努力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人。我还记得小区里,那位套着闷热的大白服装,一个上午,一栋一栋喊着“好 wu来咯!廿四号!” 以及那略携疲倦又带点超脱的:“嘿!明朝还有一天!”
我要感谢他们,不管怎样,他们真的付出了很多。
感谢每一个奉献着的,努力生活着的上海人。
在未来,我不想让上海这次疫情变成“动态清零”的教科书,政治宣传的集结号。这些艰难,我们都亲身经历过,上海人是不会忘却的。我们不会保持沉默,我们会尝试让记忆永远鲜活不褪色。倘若我们不能说真话时,我们说笑话。在笑谈中,戏谑地、或讽刺地、或尖锐地留下这段记忆。
历史到底是什么?而真话又到底是什么?真假似是唯一而确定的,但在具体语境中又呈现出多面性。“真假”正如“是非”一样,当它映射到每一个个体身上时,就不再唯一。而成为的主观个性化的见解。
记忆就是历史,这段历史不会被淹没,我们会和一切试图让它被淹没的人战斗。也许到最后,一切的“真”与“假”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关键在于,我经历过,我相信,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