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手指。
我的手指变粗了。
晚间十一点,去厨房泡了一杯热茶。进去卫生间洗澡洗衣服,把遗留在屁股位置的血迹洗干净。这片痕迹是盼望已久的月经留下的,这次推迟了足足二十天。大概是近来学业压力太大又无处疏解造成。没想到有一天我这样的不标准学生也会因为头顶的论文数量而逼到月经紊乱。第一天早早的吞下两颗止疼药,躺上床把自己埋在厚厚蓬蓬的棉被里,等待疼痛和缓解的过程,大概需要四个小时。这样的每个月的疼痛已经陪伴了我十年。昨日同妈妈通话说到这件事,她说她感觉自己要停经了。四十八岁,她内心有些慌乱。这样的感受我想象不出来,只得嗯了一会儿,说,或许从此之后就意味着可以做一个人了,不用再去做一个女人了。说得悬而又悬。我知道那样无法自欺的感受是无法通过这些意义解构而消散的,每当看见卫生巾上逐渐减少的血量,一丝默默的惶恐就会在她心里升起。她同远方的女儿说着,沮丧,迷茫,担忧的情绪混杂成一声轻轻的,那不一样。
我在养育自己的避世。三个月前认识的朋友们在当时齐力拉了我一把。他们热闹的厨房和餐桌将我从漫长的冬日黑夜抽了出来,放到了春天。抖落了身上的阴郁忧愁,开始在春天重新成长。我买了一双轻便软弹的运动鞋,便不会再因踩了一整个冬天的帆布鞋而脚跟痛了。去曼城旅行的时候,遇见了优衣库,在里面开心的挑挑拣拣,花费了出国以来的一大笔衣物费用。抱着纸袋出来的时候心想,回家就能穿这些舒服的衣服了。我还在亚马逊买了质量很差的画笔和颜料,笔尖总是掉毛,也不太好刷,但也足够我解压的了。又在房间荒废掉一天的傍晚,我就接水调颜色拆开一个帆布板涂涂画画,缓解自己的虚无。即将开始的一整个暑期的研究项目难以确定下来,不管是在文献里跳来跳去还是认真做下笔记都无法找到令自己兴奋起来的议题。就任性让自己去看书,看电影,做饭。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戴上墨镜拿上烟和阅读器去楼下的木桌看书。契诃夫。室外的风一下子就吹醒了我。看得愈发带劲。看剧本得带着舞台意识去看文字。这种协调性,中介性的训练让我的大脑有了溪水的声音。这样好的景象情致很快就被远处吸烟区的吵闹音乐掐断了。又回到了房间,做回那个灰扑扑的人。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与我的中文世界算是要分离了吗?突如其来的妙语和联想因为无人分享就会丢失和被我遗忘。那些不由分说的感慨更是无处着落。我同我的灵魂在体内不知天地的流转着,轮换着位置互相观看。最终也没看出些什么来,只是又一次叹息自己的孤独。自从将微信阅读和墨水屏连接起来,就在开始了夜间阅读,中文在一页页手指触动间变形。我是多想经历一次出门去书店细细挑选一本中文书啊。拆塑封,或许还有夸张的腰封,然后从中展开贴近面庞,呼吸。
我学的是文学出版,却无法触及我热爱的语言;能给予我慰藉的中文,它的母地已经损伤。我肚子里那些百转千回的话语无法再通过口头流出了,我的目光不再逗留于街头巷宇,陌生人擦肩而过的一句话我都难以抓取。真是悲哀。我得到的和我失去的,都是我爱的。
我将要如何形容我这段四月末尾和五月初始的时光呢?拖延论文期间的胡思乱想和从电子书里飞出来的词句已经挤满了我这小小的房间。它们在这间封窗的,看不见任何风景的小屋里飘着,飘着。我愚钝的身体和唯一灵敏的眼球走过十四平米和千山万水。书桌边靠着的一大包生活垃圾袋是唯一的证据,她还需要活着的证据。一切都舒适的房间里,我会更加的敏感,易染和脆弱。特别是看书的时候,我展开我的肢体和心灵面对这个安全的世界,文里的痛苦我一分也不少的浸染着,一字一句我都不害怕去思考到自损。可是就连这样私人的经历都难以拥有,隔壁舍友总是迸发出尖锐的脏话和嘲笑声。脏话和嘲笑,这两样东西像不知时间的炸弹一样随时炸烂我的意识流,毁灭我的一字一句构建出来的空中亭台。
我隐约地感受到,我也将不再信任我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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