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其所
生老病死,是生命不可抗拒的周期。
人怎样活着,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但如何死去,却很难自己选择。
我的父母都已逝去。爸爸完永祥是心梗突发,早上起来还跟妈妈一起吃了早饭。妈妈出门一趟回家怎么也敲不开门。从邻居家拿了备用钥匙打开门,见爸爸已经躺在床上故去,人都已经凉了。
记得爸爸老是跟我说:“人的自我治愈能力是很强的。有个小病小痛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了。”他一生都遵循着这个准则,从来不轻易去医院看病。有啥头疼脑热的就躺一躺,睡一觉,自己就扛过去了。
我猜想,爸爸那天也是心脏不舒服,他是特别能忍的性格,从来不去麻烦别人。于是他就躺下来睡一觉。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扛过去就永远地走了。
我和哥哥都是在得知父亲猝死的消息后,匆匆回国去给他送葬的。按照规定和规格,在八宝山殡仪馆举办了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就连合肥老家的小兰姐姐(完绍兰)和小龙哥哥(完绍龙)也专程赶来参加了仪式。爸爸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邱惠芳阿姨、杨天戈叔叔全家都来了,当时在上海工作的杨晓晖是连夜赶来送我爸爸最后一程的。当然,少不了我在京的表哥表姐们(郭鹏、郭鹰、郭湄)和我的公公婆婆(李培宜、赵宝珍)。
哥哥完强专门做了一段视频,用爸爸不同时期的照片来纪念他不平凡的一生:从合肥一中到外交学院,从留学埃及到驻外使馆,从辉煌的外交生涯到周游世界的退休生活,从英俊潇洒的青年到慈祥和蔼的祖父。视频中前半段的音乐用的是苏联歌曲《山楂树》的钢琴独奏版,后半段用的是孙女Annie(完颜世安)自己唱的英文歌曲《Fix You》。
灵堂里摆满了花圈。爸爸的生前友好和老同事、老同学轮流到遗体前鞠躬献花。外交部副部长、爸爸在埃及留学时的前一届学长也前来吊唁,并对爸爸一生为祖国外交事业所做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爸爸走得坦荡无私、光明磊落,就像他生前的为人一样,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没有麻烦组织和亲人。也算是寿终正寝,没有遭罪,风光下葬。这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聊以自慰的。
母亲司徒双是在2019年3月过世的。那一年的春节,我和哥哥分别从加拿大和美国请假回家跟她一起过年。当时妈妈在北京协和医院治疗,胃癌已经进入晚期并已扩散。她的主治医生于健春大夫把实情告诉了我们,并且按照妈妈的请求,准许她出院回家十天,跟儿女们一起过最后一个春节。
我们都非常清楚妈妈的病情,也知道她已来日不多,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但我们都没有表露悲伤,而是欢欢喜喜地一起在家吃了年夜饭。那时妈妈已经插了胃管,只能进流食。但是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哥哥吃饭吃菜。她特意吩咐保姆小聂做了她自己最喜欢吃的鱼,说是年夜饭必须有鱼才行。小聂的手艺其实并不高超,但我们都没有吵着点外卖或是从小区里的餐馆取菜吃。而是任由着妈妈安排,在家里由小聂下厨,为我们搞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我们还一起拍了最后一张三个人的合照。妈妈调整了自己的拍照角度,尽量不让相机拍下自己鼻子上插着的胃管。我们三个人都是微笑的。那笑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欣慰。庆幸我们有机会陪妈妈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春节。
十天后,我按期回到了加拿大。哥哥留在北京陪着妈妈。她回到了协和医院继续住院。一个月后,她在自己84岁生日的前夜去世了。协和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还专门送给妈妈一张贺卡,表彰她面对病痛的积极态度(她在治疗期间,还给协和医院的女医生俱乐部做过西方艺术史的专题讲座)。那张贺卡一直放在她的病床前,直到她离世。
按照她的遗愿,她的遗体被捐赠给了协和医学院。协和医院为她举办了肃穆庄重的遗体捐赠仪式。当时我的爱人正在国内出差,代表我参加了仪式。
妈妈在自己的儿子、女婿、侄子侄女们、亲朋好友的护送下,走完了她无怨无悔的人生。一位把毕生精力投入教育事业的老教师,最后完成了自己生命的循环。把遗体捐赠给了日后救死扶伤的医学院学生。
死得其所,是非常难得的选择。人活得要有意义,死得也要有尊严。
我为父母最后的选择而感到由衷的欣慰和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