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可能被压制,即使以无尽的财富……
我所在的城市社会面清零还不到一周,就又发现了阳性病例,人们走过开满桃花樱花迎春花的街道去做核酸,反正也习惯了,只希望不要到封城的地步就好。
最近新学了一个词“润”,开始不知道啥意思,友邻说用汉语拼音拼出来就懂了,拼完然后我一下子想起了《阿甘正传》中的场景,“阿甘,润!润!”
爱丽丝门罗的一篇小说名可以作为这个词的解释——《逃离》。小说中,卡拉18岁逃离了父母,然后又试图逃离丈夫克拉克,“一种生活,一个地方,选择了它仅仅为了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那里将不会包括克拉克。”
网上有人总结了很详细的一套润学教材,不过我没有这个打算,我已经老了,就像肖申克监狱里的老瑞德。我看过了它起高楼,还想等着看看结局,但我能理解那些想要逃离的人。
最近交替着读《死屋手记》和约瑟夫·弗兰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传》第三部“自由的觉醒”。弗兰克在书中谈到了《死屋手记》发表时遇到的审查情况。
《死屋手记》最早是在《俄罗斯世界》杂志连载,前言和第一章没什么问题,第二章在提交彼得堡审查委员会时却碰了钉子,但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担心的那种钉子。
审查人员指责,他把监狱生活描写得过于“玫瑰色”——尽管囚犯戴着脚镣,但可以随意骂人、唱歌、抽烟甚至喝酒,强制劳动也没那么难以忍受,食物似乎也相当充足,面包出了名的好吃……相比之下,一个自由农民的生活要辛苦得多,听起来监狱生活更有吸引力,这是在鼓励人们犯罪。
陀思妥耶夫斯基决定写一篇增补,其中有这样一段:
他们(苦役犯)吃面包是为了活着,但是他们没有生活!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实在的、最重要的东西,苦役犯也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有……
不妨试试建一座宫殿。铺上大理石,挂上油画,把它装饰得金碧辉煌,极乐鸟、空中花园,各种奇珍异宝……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安享富贵吧!”但是,突然——发生了一件小事!你的宫殿围上了围墙,而且你也被告知:“一切东西都是你的!你就尽情享受吧!只不过,不许走出去一步!”相信我,在那一刻,你会希望离开你的乐园,跨过那一道围墙。不仅如此!这一切奢侈,这一切富足,只会加剧你的痛苦。你甚至会因为这种奢侈的生活感觉受到了侮辱。……对了,只是缺少了一样东西:一点随意!一点随意和一点自由。
弗兰克评价“这一段文字比迄今为止他所写的任何东西都更加有力”。但最终增补的文字没有加进去,中央审查署否决了彼得堡的审查意见,《死屋手记》得以原样发表。
《逃离》中,卡拉最终又回到了丈夫身边;瑞德对安迪说,一开始你恨它,渐渐你会习惯它,最后,你发现自己离不开它,这就是体制化。
大多数人都如此,但也有人一直不适应,一直想“润”。
弗兰克说,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感到自己是自由的是人的基本精神需要,它非常强烈以致不可能被压制,即使以无尽的财富将其淹没也不行,“他宁愿受苦也不愿在一个自由将被当作原则问题予以消灭的乌托邦里过富足的生活。”
《死屋手记》第五章,陀思妥耶夫斯基写道:
在温暖而明朗的阳光下,当你正以自己的全副身心谛听和感受着周围那充满生机、万物复苏的自然界时,紧紧关闭的监狱、卫兵的监视和对别人意志的屈从,就会使你觉得更加难以忍受;此外,在这春天的日子里,随着第一只百灵鸟飞来,人们开始在西伯利亚和俄国各地流浪:上帝的人民越狱潜逃,躲藏在森林之中。在蹲过令人窒息的监狱之后,在受过审判之后,在体验过脚镣和棍棒拷打的痛苦之后,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漂泊到他们所喜欢的地方,漂泊到他们看中和不受任何拘束的地方……就像林中的鸟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