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
人生如逆旅
弟弟开车,我们一路去乡下,爸爸出生的老家。
我们的祖屋在哪里呢?哥哥说从前房子快倒了,没回去修理,后来世民大哥大概旧砖旧瓦卖了几百块钱,地基就那样一直空着没管也没准备要的,村里人家觉得那块地或者风水不错,盖了房子,现在,看也看不出是具体的地点了,那一片都盖了房子,以前就两户,我们家和五华家,五华家的女儿长得很好看后来都去外地打工,嫁了,再没有回来。后面是山,前面有一个水塘,全村人吃水都到这个水塘挑。那会爸爸在外面工作,妈妈带着哥哥在这里住过短暂的时光,哥哥只记得妈妈不会挑水,每每需要村里家门里面的别的亲戚帮忙。
乡下的路迤逦蜿蜒曲折,一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绿,麦苗和水稻正蓬勃生长着,油菜花金黄金黄灿烂地喧哗着,小汽车穿行其间,清香四溢......快到村子了,哥哥指着路口一家红砖青瓦的几间房说:那是其苗大爷家,门关着,其苗大爷应该在林场上班巡山去了。房子前面有一间猪圈,还有一圈矮矮的应该是鸡舍,那空地上有几只母鸡正翘着头四下溜达,姐姐说这真是真正的乡下放养鸡哦。车子往前一小截,就看到哥哥说的全村人吃水的水塘了,清澈明净,水塘边有一排平整的大条石搭成的台阶,一个洗衣老妇人正拿着槌棒一下一下地砰砰砰地槌着衣服,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槌起棒落的砰砰声在远方砰砰砰地回响......
哥哥说其林大爷家在那边后面,村子中间,上次见其林大爷也老了哦,佝偻着背稀疏的白发。其林大爷比爸爸小五岁,也是86岁的老人哦。姐姐说:哦,其林大爷哦。我们的印像里总是其林大爷年轻时帅气的面孔,俊朗挺拔的身材,气质怎么也不像一个深山坳里的农村人,小时候,其林大爷常来我家,每回来跟爸妈都很亲密地深谈村里的人、事,也带一些土特产给我们吃,会看我们家的报纸,一张一张仔细地看,总是笑咪咪的很亲热地说话,妈妈说在门里面就是跟其林大婶最好,大婶对外人密而不语的话会偷偷跟妈妈说,妈妈老讲矮大婶看着人没样子,其实心里面厉害,村里别家的女人来告密:其林大爷在大队里跟妇女主任好如此这般,有鼻子有眼睛地说。人家说着气得陪着要一起去正法,矮大婶听完很淡定地拍怕手,我知道,我家其林是为了工作,他一个大队长不能不跟女的接触,就是有人喜欢嚼蛆,你别信,别信。说得来告密的本家亲戚惊诧而哑口无言,她拍拍她的肩,说:都是嚼蛆。自此没人来说这类事。
矮大婶一如既往,该做饭做饭该做事做事,碰见妇女主任笑咪咪地招呼。
私下,矮大婶跟妈妈说:我晓得不是嚼蛆,是真的,小龙、小虎子这么小,我不能认。
这一隐忍就是20年,20年后,矮大婶成了家里的王了。
她说:小龙、小虎子,两个长得青膀大汉,我有他们两个,我怕谁?从前的那个女人看到矮大婶就躲,躲也躲不了,见一次指着鼻子骂一次。想来,妈妈说这时还是我没出嫁之前,也又是好多好多年了。
弟弟说爸爸跟他讲过王连长隔壁的人头上生了癞痢疮,一个个小疮后来印一头疮,臭不可闻,有一天,他竟把牛拉的一泡屎直接抓了糊了满头,糊了满头不算,天天地糊牛屎在头上,没多久,头上的癞痢疮好了。后来又因为打脾寒一会发热一会冷得颤抖,山里面没医生也不会出去看病,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冰雪寒天的,挣扎着出门扒到水塘边,脱了衣服把身体整个地沉浸到水下,以毒攻毒自我治疗,却好了,过了几年,他又是诸如此类的发神经,没那么多好运了,最终早早死了,不过四五十岁的年岁。
都是陈年的老故事。
一路向前,也没看到村里什么人,除了那几只鸡,那个槌衣的不认识的老妇人,乡村在山怀抱里静谧地守着,哥哥感概从前小时候觉得村子很大,那会就那么几家,玩伴不过就是小龙小虎子他们两个,有时跑稍离大人远点,大家恐吓山上狼来了,现在已经扩展了很大的地域,却觉得山村竟然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地方。
再往前,就是村后面大片的田地,然后就是山,莽莽苍苍的山。
山下,停了车,哥哥指着有一处平坦的田边鼓起的土包:那是我们爹爹的墓,我们家的山是在这一片,那一片是翟家的,那一片是江冲的,你们看看,比较一下。前几年,哥哥弟弟每回回乡下祭祖都各亲戚家走动,所以知道。
背靠的远处是最高的山头,山间郁郁葱茏草木葳蕤,风清气朗,鸟声清亮高亢,背山而望,是一个清亮亮发着凌凌波光的水域,那是水库。姐姐说:这个地方多好哦,有这样的地方,没必要去买公墓哦。
哥哥说:所以要带你们都看看,集合大家的意见,最终拍板还是父母,让他们自己定。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好久了,爸爸的身体素质一向好,这次这样的状况,估计不会很久,西山的墓地我也带你们看过了,之前你讲的那个万山,我们当时没去看过,你综合想一下,我们参考参考。
姐姐说万山的是商业模式,气派,向阳的南面估计没有了,同事某某年后给父母定的都是北面了,十几万;西山的位置也不错,不过局局促促的,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西山的是大队里搞的,民政局并没有许可证,恐怕规划什么的就有些麻烦。总的来说,我觉得这里是最优。
弟弟说老家这里好是好,但也麻烦。
麻烦什么呢?我们齐声道。
路啊?车子可以开到这,随处歇脚,家村子不远。父母以后的家在这里,这左右隔壁都是老家人,不会陌生,彼此串个门打个小麻将什么的也不寂寞,看那翟家的墓,圈的那么一大片地,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围着父母一家人依偎在一块嘛,嘻嘻哈哈乱说一气。
山风微扬,阵阵油菜花香轻漾……
爸爸在这里出生、家穷而全村人攒出来的钱去山外,雨天半夜就得起床跨沟越山岭上学,成长、出去工作,20多岁管一个区的书记,写八女闹兴修水利,文章上报刊轰动一方,结婚然后离婚,带着一个孩子。事业出现转折,不顺,人生的境况曲曲折折,跟妈妈的遇见,再婚,生了我们兄妹4个,一生由着妈妈的性子,沧海桑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一处又换一处,现在他老了,老得已经很老了,动不动就哭,完全依赖妈妈,依赖孩子,只会说我听你们的。年后行动不能自理,只得妈妈陪他一起住养老机构,疫情期间,养老机构里不能出来,不能去看他们,姐姐从铁栏杆的门外送些吃的东西,他坐轮椅里先笑,笑着然后就大哭,哭得涕泪滂沱,他想自己的孩子。妈妈说像坐牢一样,自己的房子那么舒适,院子里去年种的黄瓜满藤满架地顺着长那么多,今年都空着了,都空着在。是呀,可是,能怎么样办呢?怎么样是最好的呢?
.........
想想人的一生,爹爹、爸爸妈妈,其林大爷、矮大婶、王连长隔壁、小龙、小虎子.......我们,我们,在光影里在光阴里,只是一段旅程的行走,只是默默地说不出来的唏嘘,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