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柑橘
我回到小镇上，生活恢复从前，可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恋爱后，我变得敏感多疑。平常我们聊QQ，只要他不能马上回复我，我必然会生气，认为他一定是不再喜欢我了。等到他找我时，我就是不冷不热地敷衍他。假设他隔十分钟回复我的信息，那么我再回复他，一定会等到十一分钟以后，今天他如果不找我，我绝不会先找他，这样的倔强，只是为了让我在恋爱里至始至终处于主动地位。尽管这是自欺欺人，只有我知道，那十一分钟是有多煎熬。
他给我推荐了一部美剧《越狱》，我们常常一起在电脑上看同一集，假装两个人在一起。有一天上午，我们照常约好看剧，中途我居然发现他QQ里显示正在斗地主。我立刻发QQ质问他，他半天不回我，第六感告诉我这不对劲，我通过QQ进入他的“房间”围观，发现另一个“农民”的头像有些眼熟。我到班级群里一找，哦，他在和梁思乐打牌。
我毫不犹豫地把他QQ删掉！电话拉黑！
我们结束了，我想。
半小时后，他发来好友申请，问我怎么把他删了。
我继续看剧。
他发来短信，“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打你电话也打不通？”
“因为我没陪你看剧生气了吗？”
“通过一下好友，我给你解释。”
我非常想听他的解释，但我还是回复他，“我们分手吧，不要再说了。”
“怎么了？莫名其妙。”
我按下关机键，终于也体会到他说的心痛的感觉。
那一天特别长，总是天亮，一分一秒都难熬。我强忍着不再碰手机，不再想他，可是《越狱》放过了五集，我根本不记得讲过什么。到了晚上，我不再听钢琴曲，陪我入睡的是林宥嘉的《说谎》，南拳妈妈的《下雨天》，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听多了，难免流眼泪，把枕头淋湿了，脑子里循环往复的还是那天他抱着我对我说，“允之，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
能有多喜欢？不过如此吧。
第二天，我还是忍不住，把他发给我的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两条。
“我们说清楚好不好。”
“明天我去找你。”
那可不行，他要是来找我，铁定会被我爸爸妈妈知道的。我迟疑再三，还是通过了他的QQ好友申请。
“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啊。”
“那为什么突然删我好友？”
“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为什么突然就不合适了？”
“没有为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没有任何关系了。”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回复，“把我电话设置回来，我打电话给你说。”
“不要。”
“宋允之，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你懂得珍惜？那你还和她一起打牌！”
“哦，你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他大概不了解我们女生之间的恩怨纠葛，我也不打算和他细说。
“你吃醋了？”他居然还配上一个偷笑的表情，看来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我以后不和别人打牌了。”
“别人我不管，但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有过节！”
“我不知道啊，你跟她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那我把她删了。”
“用不着，现在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没必要为了我删她。”
“我们待会见吧，我现在去车站。”
“你干嘛？我不在刘扬家，你找不到我的。”
“我找得到的。”
我开始慌了，“你别来，你来了我们就真没可能了。”
“那你能不能来见我。”他说，“我想你了。”
一切关于分手的努力，在我收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部功亏一篑。
我央求爸爸，帮我找一辆顺风车上宣平。爸爸很疑惑，“都要开学了，你还去做什么？”我只好又撒谎，有一个同学过生日。
第二天，爸爸很可惜地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叔叔正好出去办事，但他不去县里，只到新城。我说，可以呀，到了新城，我自己上县城。爸爸说，你真的可以吗？你知道去哪里坐车吗？如果碰见坏人怎么办？我说，我早就一个人坐车上县城过啦，而且我马上就要一个人去南昌上大学，你担心得过来吗？
爸爸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让我锻炼一下也好，便让我在厂区大门口等着。
再一次见到厉浩南，是在那天傍晚，他骑车来车站接我。看见他，之前的种种猜疑，担心，患得患失通通都消散了。其实我们不过一周没有见面，彼此倒有了生疏的感觉，我不再搂着他的腰，他看我的眼神又退回了最开始的腼腆。我们回到第一次那个烫皮店吃晚饭，吃完后，我们到钨都广场散步，适应了一些时候，他才牵起我的手。我们坐在花坛边，前方是全副武装的广场舞大军，他试探性得问我，“你之前讲的话，不做数了吧？”
“什么话。”
“闹脾气的话。”
我知道，他说的是分手的事。
“我忘记了。”
“好，我也忘记了。”
他一下子开心起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又抱着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整个的压在我肩上，我快窒息了。
我推开他，说太热了，不要抱。
他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放开我，我们牵着手，相对坐着。偶尔有一阵风吹来，终于有些凉意了。远处的蝉声有气无力，近处却是人声鼎沸，广场上那么多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故事，我不关心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关心为什么这两个年轻人坐在这里，只是坐着，什么话也不讲。夏天的夜晚是香的，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香，总之那种香味会让你憧憬爱情。一辈子能有几个这样的暧昧不明的夜晚呢？
“你总是那么冷冷的。”他开口道。
“只是因为我们不大合适吧。”
“哎，为什么你会那么悲观？一个人努力真的很累。”
“你适合找一个袁湘琴那样的女孩子，我要的是牵牛那种男朋友。”我太没有安全感了，要一遍遍给他设置考验，测试我们的感情，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却还要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他苦笑了一下，“其实你不喜欢我是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喜欢的是你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的这种感觉。”
“我明白了。”他眼里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你弄得懂吗？”
“在我看来，喜欢就是每天想见到你，想看你笑，想把所有好东西都和你分享。”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没有具体喜欢你什么。”
我很失望，“你看，你也弄不懂。“
“那我问你，风是什么形状的？“
“风哪有形状。”
“一样的道理，风没有形状，但风确实存在。喜欢也没法具象化，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为什么要纠结我喜欢你什么。“
好一套类比组合拳，我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我特别，可能只是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你唯独我例外？”
“你就不肯相信我是因为你好才喜欢你吗。”
他握着我的手松了一些，我知道我那样说太绝情了。我怎么会一点都不喜欢他呢？如果我不喜欢他，又怎么会一个人跑来和他见面呢。
有时候，我像一个冷静又自持的旁观者，洞若观火地审视自己的恋情，我知道那些喜怒哀乐都是无意义的，我知道我们走不远。
我把手抽出来，摸他的脸，我以为他流眼泪了，没有，男孩子是不流泪的吧。
他看着我，眼神暗淡。
有时候，我宁愿自己只是庸人自扰。
我扑上去抱住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抱得紧紧的。“为什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哪一个你才是真的你。”
在那一刻，我好像很喜欢他，又好像有些释怀，那股克制的压抑的感情混杂着委屈和不甘，如潮水一般退下去又涨回来。
“对不起。”我说。
他低下头来亲我的脸，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你身上好香！”他说。
“对！我喷了妈妈的香水。”
“是什么香？”
“不知道，可能是柑橘香吧。”我听妈妈说起过。
“真好闻。”他抬起脸，慢慢靠近我的嘴，我躲开了，“不要。”
“好。”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深情地望着我。好像要把我印到他的眸子里去。
“我们会结婚吗？”我问他。
“会吧。”
我看着他笑了，你看，他也不确定。
“我们会好好的，不要分开。”他说。
我点点头，“我以后再不说分手那种话了。”
“也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拉黑了。”
“好。”
我看到他又把红绳戴在手上，胸前的腰包正中，别着那一枚柯南胸针。我看了看我的手腕，空空如也，还没等我说话，他先开口了，“我们再去买一对吧，手链或者戒指。”
“会不会太贵了。”
“去看看呗，银的不贵，如果价格合适就买。”
“好，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广场舞大军已经散了，乘凉的人也明显少了许多，快九点钟了，通常这个时候，外婆该打电话给我了。我站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你要回去了？”
“对啊，我回婆婆那。要是住步行街舅舅家，倒是可以晚点。”
“那你为什么不住你舅舅家？”
“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原来你胆子那么小？”他惊呆了，“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我怕黑，不行吗？”
“那你为了我，今天就住步行街吧？好不好？”
“为了你？”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
“不要，我睡不着的。”
“你把灯开着，我上QQ陪你聊天，你不睡，我也不睡。”
外婆电话打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睡觉，一定是妈妈告诉她我来了。
鬼使神差的，我说，“今天我在舅舅家睡了。”
外婆说，好吧，那我就不等你了。
电话还没挂，厉浩南已经把我抱起来转了两个圈。最多半小时，我还是要回舅舅家的，他至于高兴成这样，我想，平时骄傲又聪明的他，也会有傻得可爱的一面，如果我是汪清雅就好了，那就完美了不是吗。
那个晚上，我们在QQ上聊天到很晚，还没收到他的晚安，我已经睡着了。再睁眼时，天已大亮，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以及货车嘀嘀与人声喧闹，手机还停留在QQ聊天界面，我睡着后，他一个人说了好多话：
“允，你睡了吗？“
“睡了吧。“
“我睡不着。“
…….
原来黑夜根本没那么可怕，只要我知道有个人一直在陪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