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麒麟:不想当哑巴的知识分子不是好国民
原文发布在我的公众号:七寸丁
看到网上有人发了《丰乳肥臀》关于饥荒描写的摘录,提到了莫言。
作为首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莫言在之后再没写出可与前作媲美的好作品,也没有长篇小说。看看他以前的书,揭露的太丑恶,但也是事实。现在不可能了,其中一大原因是他无法再言说真实。

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致辞时莫言说“我建议大家都关心一点教人恋爱的文学,少关心一点让人打架的政治。”
有人质疑他这么说不妥当,理由是虽然普通人都不太关心政治,但其实社会公共生活和民众是息息相关的,经济民生的问题总有一天会降落在你头上。尽管我认为莫言的出发点是好的。
这种担忧更多在于一个人放弃了公共表达,尤其是作家、知识分子丧失了公共表达的能力、权利。这不是一件好事。是那种常常被人忽视的缺陷。
当关心政治并因此说真话被认为是杞人忧天,是想做清高的当代鲁迅,是脱离广大人民群众的坏分子,久而久之就没有人说话了,历史记忆也会被遗忘。
乌克兰事件发生后,奥尔罕·帕慕克、石黑一雄、库切、阿列克谢耶维奇都发声了。这些人都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当今在世最顶尖的文学家,影响极大的知识分子,但莫言不能发声。
我们不能道德绑架莫言,也不能以此法对待所有中国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目前对于公共事件能够发表言论并被重视的知识分子不太多,尤其是重量级人士少之又少,他们也许只是暂时变成了哑巴。
对此有个说法叫“柏拉图精神创伤”。在古希腊时代苏格拉底因言获罪被判死刑,他的学生柏拉图因此对知识分子身份产生怀疑。后来“柏拉图精神创伤”就指那些因为害怕统治阶级,不敢说话的知识分子病。
知识分子得了病,能完全怪他们吗,要怪病啊!
陈徒手在《故国人民有所思》中写了汤用彤的“柏拉图精神创伤”,章节题目就是《五十年代的思想病》。
汤用彤曾任北大副校长,专精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印度哲学史、西方哲学史,学界对他的评价是现代少数几位能会通中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的国学大家。
1954年,批判胡适的文化运动全面展开,在一连串大会后,胡适的好友汤用彤竟然吓到中风。苏联专家、京城名医赶来救治时他已然昏迷不醒。
这给我很大的震撼,是什么样的恐惧和思想斗争能让这样一个大儒病倒。这股力量超越了一个人理性、学识、涵养以及生理上的承受能力,使他不得不病,口角歪斜,不能讲话。
时过境迁后,胡适又一度被肯定,可近几年来,倒胡之风又起。“但开风气不为师”的胡适反倒被嘲笑不够格,人们执着于他私生活的不羁又投入了道德上的藐视眼光。
因为胡适提倡自由主义、世界主义,时代风气的改变让一群霄小之人有了以偏概全的机会,我想问一句:你也配?
《故国人民有所思》这个书名起得好,书中在五十年代曾经遭遇种种问题的知识分子们飘零在遥远的故国旧影中,他们有所思,我们也应有所思。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王小波说过“世上有三件事是要背着人做的:拉屎、性交、思考。”我一直觉得这句话说的太聪明了。
王小波以一种假装犬儒的方式在对抗虚伪,治疗“柏拉图精神创伤”。反过来意思就是说思考和其他生理需求一样,事关重大。他在说黑色笑话,也是在说聪明的真话。
我们还是太执着于制造自己当代的神话了,执着于制造流行的神。但如果自己的时代,我们的精神时间尺度会很小。如果生在一国就只关注自己的国家,我们的视野世界也会很小。如果因为轻视忘却,把那些最能代表民族文化的有识之士抛为故国旧影,我们整个族群的思想岂不是也干瘪得可怜?
从莫言说到汤用彤、胡适,再到王小波,受“柏拉图精神创伤”威胁的知识分子变成哑巴,他们会越来越被轻视、遗忘。
岂止如此,春秋时期鲁哀公“西狩获麟”,牛尾、马蹄、麕身、头生肉角的祥瑞神兽被视为不明生物,却让人给打死了。孔子得知此事后悲痛莫名,从此以后辍笔不再著《春秋》。
“麟之趾,振振公子”,麒麟被托喻为杰出的贤人,麒麟之死是国之不幸,孔子因而也患上“柏拉图精神创伤”。
我们需要时代的麒麟,需要讲述历史的人,需要讲诉当下的人。如果当下不能被言说,几十年后也就不存在历史了。
在当代无法言说真实,就像是制造了一个时光机杀死了未来与过去的自己,被困于时间的牢笼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如果说知识分子们有“柏拉图精神创伤”,我们也有平民的“苏格拉底精神创伤”,是围观麒麟被狩猎的看客。因为我们就是那群围观着看苏格拉底被毒酒施刑、看到麒麟灭绝却无话可说、无计可施、无动于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