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青鸟——写给悦晓

再见青鸟——写给悦晓

悦晓：

见信如面。原本以为，这封信依旧会是一枚时间囊，在三月未央，或是在四月的眼角眉梢，就开始轻轻安放心里那些细微末节——无论在玉兰花开的一个晴日，还是杨柳依依的一个雨后，或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甚么都不会特别在意，而一切又恰到好处的时光。可是啊，当我一念之间想起这些，想起要写信给你时，熟稔的情景却在心里消逝，不知不觉地成了身后的错过，如坐上末班车的一刻，那些曾在许多个白日倚着车窗张望的风景，却锦衣夜行，匆匆而过，忽而回神，自己已然到站了。而错过的这个三月和行将过半的四月，却又像是两年前的一次重来——原来，能够重来也可能是一件悲伤遗憾的事。我独自坐在书房里，从白天到黑夜，时不时隔着窗看看对面屋顶上的小鸟飞飞停停，停停飞飞，像没有心事似的，又像心事万千。隔着窗，如隔着一个时节，一个世界的距离。所有的感觉在逼仄的心里逐渐钝拙、老去，最后封闭。记得以前读谷川俊太郎的《春的临终》时，心里更多的是活过的一份安然，而这两年再次重温，却对春天的分分秒秒渐行渐远的呼吸与心跳，有了爱别离苦。是的，那些错过的情景，错过的想象，都是此刻的我依恋而难言的——为甚么人会不在最好的时候说点甚么，做点甚么呢。只可惜这个盘桓不去的问题，一念之间，也没有一个回答。虽然春天过去了，还会有夏天，秋天，冬天，和下一个周而复始，可这个春天终是于这份在意与后悔中结束了，心头的那支花叶，没有等到自己最好的模样。或许，许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想起这段时光，与自我的心情，会淡然一笑；可是想想在整个人生路途上，无论走得多缓慢而有心，有过绵长复绵长的喜悲，也都在忽然之间聚散，来不及笑得哭得更真实一些。如是，之后的旅途，无可避免地一直失去下去，如沙漏，似乎不必再去记住许多，也不必有甚么憧憬了。或许这就是命运罢，在所有名人名言歌颂一种冲破桎梏的达观努力的背后，世事如常，不为所动。

好在写信，可能是最后的超于生活的意愿。虽然这些字字句句，已跨越不了时间的距离了。

犹记得最近一次与你联系，是询问一篇文言文里的某个字，应该也是第一次问你这种问题罢。此前我从未想过，要纠结一个字，弄清某种说法，会不止于自己内心漫长的计较，非要到处求问。而想到问的便是你，后来又陆陆续续问了别人。虽然有不懂是该问的，无论是浅显的还是复杂的，当下的还是未来的，有答案的还是没有答案的，如果不是那天急而想知，我想我不会联系你，或者在漫长的静默里像从前那样等到周五下班时分，说上一句“周末愉快”，觉得会有意义。或许人生就是生活在生活之茧里，所有奔赴理想的热情，终是归尽于人世不堪的日复一日的压力，而将要消解殆尽的时分，又不自禁燃起星星之火的希望，如是者再三，就像普罗米修斯被啄尽又长出的肝脏，就像西西弗斯推上山顶又滚落下来的巨石，疲惫痛苦指引着以前不相信的宿命。可能很久很久忘了说的那句“周末愉快”，才是一只飞出这个人世的青鸟。一想到连续两年都留在高三执教的你，要承受的压抑疲惫自然不言而喻，周末大略也无法快乐，于是这句话说出口似乎也是虚无了。回想这两年，除了写信给你，也没有甚么话想说了，剩下的就是把刚收到的高三的资料传给你，觉得那些应该能派上用场。有时你会很晚才收资料，想来是累了而一时不想再见它们。每次你都会说谢谢，我却不知道该回复甚么，只觉得那些资料好像是某种召唤，召唤着我们一个劲儿地朝前走，近乎奔跑，好像载着崇高的使命，于自身却更像是一种生活的催逼，让人爱恨交加。真想哪天可以不必忧愁于此，却发现忧愁可能真要贯穿这一辈子了，终点即是终点。唯是担心你不太好的身体，如坚持下去，则要更多的勇气。嗯，帮不了你甚么，唯是担心，也在那个终点了。

好在这两年，觉得你似乎又开朗了一点，开朗一点的你，或许可以发觉细微末节的生活的快乐。以前尘封不动的网路上，不知你过得好不好，而如今，终于见你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了。印象很深的是去年高考前你和你们班的姑娘合影留念，我看见她们的笑靥也是你的笑靥，所有的苦即将化作甘甜和想念，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幸福了，想来这一届高三也会与你这些。另外，很高兴你开始了新的旅程，于是，一张张照片上定格了所有美的风景里的那位女主角。她如在眼前，又觉得她远远比从前要好，是我很想祝福的人儿。只是，我也还没想好该说些甚么，一如忘了说而后来不再说的“周末愉快”，一如她谢谢我给她的资料而不知该如何回复，一如这封不知不觉已然写了许多却似乎甚么也没有说明白的信。嗯，想想这十年，每一年到你生日时，都有祝福相寄：十八岁时，愿你对未来人生有热情憧憬；十九岁时，渴望你于生活中更加独立自信；二十岁了，盼你内心常得安乐；二十一岁便想你不断充实自我，二十二岁希望你体味日常细微末节的小确幸；二十三岁相信随顺一切自然而然会使你变得更好；二十四岁祈愿你遇人遇事都能平静；二十五岁祝福你可以接纳人世寻常；二十六岁期待你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烦恼和平淡；二十七岁希冀着你能多些安好……而这个二十八岁的生日，我与你已没有别的心愿了，只觉得这个人世应该待你再好一点。

可能明年今日，你的生日，除了快乐，还有了你渴望得到的幸福。如是，我也会很开心，开心而来不及写成一封和这十年一样的信了罢。只是不会忘了对你说，悦晓，生日快乐。

嗯，说起今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手绘玻璃杯，玻璃杯上画的是一只白兔在郁金香花丛里抱了一朵自己最爱的。不知为甚么，现在很欢喜这种美好又脆弱的事物，或许它像极了我们绵长起伏又在一念之间的人生。只可惜今日，或者这个四月都还无法寄出这份礼物。

悦晓，但愿你收到的那日，也会是一个好日子。

祝生日快乐

开开

022年4月12日凌晨于怡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