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我长大的那个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七）
“滴答，滴答”。 家中并无闹钟，何来此声？
原来是她的泪珠，掉落在地。
“肖岩，你说我是小孩，说我没长大，说我是晚辈，说我不成熟，说我分不清什么是爱情，说我们年龄差距大。可这些拒绝我的万千理由中，没有一个，是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你讨厌我。只要你说一次，哪怕一次，盛雯凌，我根本不喜欢你，不爱你，你别缠着我，我都会立刻放弃。可你没有，从来没有。你收回所有的体贴呵护，不再时时刻刻关注我，保护我，我也会慢慢离开。可你没有，从来没有。你完全可以一边占有我，一边瞒着我和其他女人交往，可你没有碰我。为了让我断绝念头，不再自我折磨，随便找个相亲认识2个月的人，准备结婚。”
“就算白天，你能欺骗自己。可是晚上，在梦里，在你最放松的时候，你做不到欺骗自己也欺骗我。我在楼下睡着，你背我回家的那一夜，你的梦话，我全部听到，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要我重复给你吗？‘凌，等你长大，我们就，我就。不，不是的，不抛弃你。等你长大，我就，我们就...’ 我们就怎么样呢？究竟是谁该扪心自问呢？”
这个男人，何时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心。
“凌，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你体质弱，很容易生病。把刀片扔了，以后都不要再这样，好好爱自己，好不好？我为你而疼啊...我” 没有说完一整句，他竟像个孩子，放声大哭。
此时，就连坐在树梢的月亮公主，也不禁掩面而泣。
这是雯凌人生第一次，见到成熟沉稳的肖岩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痛哭流涕。她惊恐，害怕，然而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不停的惹他生气，给他添乱。
“肖岩，不哭了,我听你的，再也不自残了。每当你拒绝我，推开我，我心里无比难受，只好这样发泄苦闷。我保证以后不伤害自己，做个自尊自重的好孩子，你不要哭了，好不好...”雯凌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紧紧抱着他。这一刻，她仿佛变成大人，安慰着怀中肖岩。
有时驱散阴暗的不一定是强光，好比现在，香薰灯那柔弱光芒，温热了卧室，照亮了心。
安顿好雯凌休息，肖岩拿走刀片，关好房门。但他没有径直离开，内心的好奇驱使着他：这个房子里，还藏有多少秘密？
他来到洗手间，看到两套不同颜色的浴巾，一大一小两件浴袍；两个牙杯两只牙刷；两瓶洗发液，一男一女。一把男士剃须刀，一瓶男士剃须泡。打开鞋柜，看见四双崭新拖鞋，两大两小。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没有牛奶。雯凌是绝对的牛奶控，但身体原因，肖岩无法接触牛奶。他翻遍厨房也没找到任何奶制品。墙上贴着许多肖岩最爱吃的菜谱，上面详详细细记录着各种材料的比例。
书房里搜索一圈，暂时没有与他相关的事物。
目光落在书桌上，他发现一封展开的信，似乎是雯凌的字迹。 有些挣扎。看，不道德；不看，却又想了解这个古怪的孩子。
最终，理智败下阵来。
字如其人。娇小可爱的她，写得一手雅致好字。
“亲爱的奶奶，
我是雯凌。您在那边，都还好吗？我真的很想念您。
这些日子，我时常梦到过去，梦见和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醒来以后发现您不在身边，一整天，心里都空落落。我拿出以前的合影，一张张翻看，就好像您又回来了。
六年前，我考上大学。临行前，您拉着我的手，交给我一个叔伯们淘汰的旧手机，要我拿好不要丢失。多吃一点饭，不要太瘦，钱不够就打电话告诉您。再三嘱咐，这是我第一次走出这座大山，去那么遥远的城市，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您还是不放心，做了很多我爱吃的糕点。我知道，爸爸妈妈抛弃我之后，为了抚养我，您节省下每一分钱，从不肯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一双新鞋。我们的日子虽然穷苦，但我始终能感受到您的温暖和爱。
大学开始之后，我找到一份兼职。虽然工资很低，但我饭量小，不买衣服，所以足够生活。趁着假期，用攒下的钱为您新买一件衣服带回去，您幸福的笑了，夸我懂事，却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以后把钱存下来，留给我自己就好，不用再给您买东西。临走时，您握着我的手，要我不必惦念，安心读书。一步三回头，我看到您一边挥手，一边抹眼睛，我的心也哭了，多想日夜陪伴着您啊！
上一次回去，手心传来您的温度。“凌啊，我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你结婚的那天？”虽然相亲失败，但您用尽全力保护我，我舍不得离开。我说一定能，您长命百岁呢。您开心的笑了：那我要好好活着。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那之后，我的耳边时常响起您的声音：凌啊，奶奶老了，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陪你，在外照顾好自己啊。
奶奶，您知道吗？您的心愿成真，我遇到了那个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人。您离开之后，他接替您的位置，将我捧在手心，给予我全部的体贴和陪伴，让我不再受苦，不再只是两件衣服过冬天，不用再担心没有晚饭；不再害怕没有理由的被男孩踹倒，被女同学轮流打耳光。他给我钱，让我能够和同学们一起去玩。只是随口一句：室友买了新的护肤品，瓶瓶罐罐真好看。几天后，他便送来好几瓶属于我的护肤品。暑假，带我走出国门开眼界。毕业后，担心我挤不上地铁上班迟到，要我考驾照。害怕我过年没有去处，不想我再被合租的异性骚扰，给我一个房子一个家。这些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啊。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被抛弃，过苦日子，为了生活担惊受怕，是理所当然，那就是我的命运。直到他出现，我才明白，原来自己也值得被疼爱...
最初离开家，直到毕业，已经过去这么久。不愿和您分开的爱哭鬼，也已经长大。奶奶，我现在过得很好，在这个大城市站稳了脚跟，这一切，都是那个疼我，爱我的他给的：耐心教育我做人的道理，培养我，呵护我，让我变得自信，坚强，不再害怕明天。
奶奶，小时候我被同学欺负，吃不饱，没有好看的鞋子，就会扑进您的怀里流眼泪，您总是一边安慰，一边叹气。现在，我受委屈，伤心难过，会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他也会担心我，安慰我，可他不接受我的爱。我多么想让他和您一样，日夜陪伴我...奶奶，您可不可以告诉孙女，要怎样做，才能牵起他的手，再也不分开...
这些话，除了您，孙女无人可以诉说。有一次，我同一个自认为是知心朋友的女孩说起一点点，以为能得到些许安慰。没想到，她说我恶心，说我是神经病，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年龄大自己那么多，而且还是一直照顾我，培养我的男人。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也不想无休止的跟踪，偷窥，我也不想收到拒绝后，一次次用冰冷的刀片划伤自己。这是您的孙女，人生第一次心动，第一次陷入爱情，我付出了全部热情和执着，可他还是要走了...除了哭闹，没有人教我怎样才能得到一个人的心，没有人教我该怎样挽回...如果您能听到，奶奶，教教我，教教我吧...”
将信放回原位，肖岩低着头，很久之后，才默默离开。
其实他不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最后一处秘密：雯凌卧室的衣柜，里面没有很多她自己的衣服，却挂满男士的睡衣，内衣裤，袜子。床上的枕头并非对称，而是一大一小，紧紧靠在一起。在小枕头下面，藏着那件带给她幸福的，肖岩的衬衫。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见面。肖岩忙得天昏地暗，即便如此，也会抽时间给她打电话，问问近况，叮嘱她不要喝酒，按时吃饭。雯凌听他的话，努力工作，开心生活。只要她顾得上，就会提前做好饭菜，拿着肖岩留给自己的钥匙门禁卡，送到他家，然后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看到脏衣娄里的衣服，会主动洗干净晾晒好，让他回到家尽量多休息。业余时间去跳舞，游泳，打壁球，积极参加各种团体活动，扩大社交圈。
然而，她依旧改不了那个习惯：跟踪。她很了解肖岩，知道他不喜欢网购。除非出差，否则总是在周日去同一家超市采购。于是，每周日，她会提前打电话，套出去超市的时间。然后蹲守在超市门口，直到他出现。超市里，她会藏在不远处，佯装挑选。实际上，眼睛却是一刻不离的盯着他。尽管内心，已经接受了他要和别人结婚的事实。她也听肖岩的话，把对他的爱，深埋于心，不再纠缠，不再告白。可“跟踪”这个行为像是吃饭呼吸般，融入身体，再也无法戒除。
某天晚上，雯凌接到他的电话，相约周日珠江边散步。挂断电话后，她关闭屋内全部电源，一个人抱着自己，静静坐在黑暗中。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周日。
雯凌早早到达。环顾四周，一草一木，犹如昨日。对于她，这里是一切刻骨铭心的开始：19岁生日的第二天，这个位置，她爱上他。五年后，24岁的她，还是在这个位置，要和他道别了。
“凌。” 淡淡阳光下，她回过头。 “肖岩。”
雯凌有些痴迷的望着他。六年了，他似乎没有太明显的变化，身材挺拔，面容祥和。历经世事，他的眼睛依旧有着当年的光。
她回过神，冲动的站起来，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奔向心爱的人，甚至连长椅上的手提包，都没顾上。
她一头扎进肖岩怀里，紧紧拥抱住，这是最后一次，她能拥抱他。 很久，很久，才抬起头，端详着眼前挚爱。
在眼角，她看到一丝皱纹，是时间的印记。
雯凌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看到皱纹了，对吗？”肖岩微笑着，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岁月的痕，刻画着她的心疼。 “那不是皱纹，是我爱过你的证明。”她眼里的情，融化了他的心。
“好久没见，让我看看你。” 肖岩放下怀中的她，退后两步，但见雯凌清丽秀雅的鹅蛋粉脸，弯弯柳眉下，眼波流转。琼鼻樱唇，荡漾着纯真笑容。
“还是那么漂亮。” 听到心念之人夸赞自己，不禁星眸低缬，香辅微开。
“哈哈，傻丫头。来，我们走走路，说说话吧！”
周围熙熙攘攘，鸟语花香的日子总是吸引人们外出探游。
“你说，努力一定会获得成功吗？自从去年放下书包踏入社会，我逐渐发现，现实，好像和书本上说的不一样。书上说，越努力，越幸运。可我似乎有些动摇。”雯凌略带迷茫，望着对岸。
“你记住。一个人未来能取得多大成就，首先取决于时代背景，历史进程。其次取决于出身背景，家庭条件和后天生长环境。紧接着，是运气。接下来，是时机。这些因素，无论哪一个，都比个体努力重要。人们总是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无视运气和时机带来的影响，这就是‘控制错觉’。” “即使是一些人付出努力，拥有奋斗精神和职业道德，即便是‘努力‘本身，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幸运的家庭环境。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妄自邀功。”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让他看透社会的运转机制。
“但这并不是否定努力的意义，它是为数不多，我们能掌控的因素。只是说，如果有些事始终做不到，那很可能不是不努力，而是运气，机遇，环境，没有对位。”
雯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些日子，我有个念头。一直没有和你说，是因为你忙着筹备婚礼，不忍你分心。” 雯凌看着他，好像有什么大事。
“没事，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我就好。你比较重要。”肖岩严肃的等待着。 “我真的重要吗？”听到这句话，雯凌满脸惊喜。 “你说呢。傻孩子。”
“原来我只是孩子。”她背过手，不满的撅起小嘴。
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飞速驶来。肖岩赶忙挡在她身前，害怕她被蹭到。
“我想考研究生。同事们大多有留学背景，剩下的，也是好学校毕业。而我...有些自卑。但是想到现在才考研的话，就算一切顺利，毕业以后都27，28岁了，会不会太晚。” 雯凌顺势贴着他的臂膀，眉头紧皱，有些忧虑。
“你不考研，不也是会27，28岁吗？”肖岩一边微笑，一边看她。
“噗...”她被逗乐了，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她喜欢听他讲大道理，生动又深刻。
“哈哈。不开玩笑了。言归正传，现在的每时每刻，都是你接下来人生中最早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人会遗憾于已做之事；绝大多数人遗憾的是没有去做。如果真的喜欢，就去尝试，我都会支持。”肖岩认真回应。
她望向他，开心的笑了。
此时，一阵阵风吹来，雯凌抬起手，整理被吹乱的头发。肖岩侧目，看着她，一时间失了神。五年前，也是这里，她站在风中，一额头碎发飘扬，眼目明亮，天真无邪的看着自己。
“嗯？怎么了？”她凑上前，握住他温热的手，关切的询问。
肖岩回过神，不惑的望着远处。 “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时间退回那一天。她18岁，他33岁。如今，她24岁，他39岁。相伴六年，他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成长为拥有独立思想的青年。她看着他，从三十而立的风度翩翩，变身为四十不惑的温文尔雅。不变的，是他对她无限的关心与呵护，是她对他永恒的赤诚与执着。
“凌。你相信命运么。” “我信。”她毫不犹豫。
“曾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师傅，对我说，我的寿命是65。如此算来，我还能活25年。” 肖岩望着远处，没有回头。 “25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还会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接听，那就说明，我先走一步了。”
“为什么不等等我，不和我一起走。”她没有看他，也望向远方。
这时，肖岩转过身，望向她，真挚又坚定： “我先走，给你布置好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再等你来。”
她没有哭。因为今天出门前，告诉自己，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他，就像第一次江边相遇。 可是心里早已成泪人。
“我拒绝。”雯凌摇了摇头。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肖岩。以前无论什么事，她都听他的话，而这次。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早出生15年，哪怕用早走15年的代价去换。”她斩钉截铁，眼神中透着不可替代的决心。
未完。
